接下来的时光是幸福而快乐的,因此我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我像个父亲一样,辅导小慧学习,送她上学,教她画画、弹琴,姐姐在家里做饭、收拾家务。晚上,我们三个人悠闲地去河边散步;节假日,我们会一起到小三峡或者天梯山去郊游。我无意中看到小慧在日记里偷偷称呼我为爸爸,那一刻我的心里既欣喜又有些酸楚。
后来,小慧考入南方大学,去了遥远的广州,剩下我们姐弟二人共同生活。少了小慧的欢笑,生活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再后来,小慧博士毕业留在南方工作。她结婚的时候,我和姐姐过去住了半年,然后我们又回到了武威老家。
安逸而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多么希望日子能够永远这样,但是……姐姐病了。更换了肾脏之后,病虽然好了,但是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姐姐开始卧床不起,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姐姐,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
三年后,姐姐死于脑癌,小慧参加完葬礼后又匆匆离去了,我又成了孤身一人。看着姐姐的遗像,身处静静的房间,我的心空落落的。我想不通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多人追求长生不老,当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自己的心被失去亲人的痛苦一次次割裂,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容颜几乎没有变老,可是我的内心已经苍老,外界的一切难以勾起我的兴趣。早在几年前,因为照顾姐姐,我便减少了与虚拟世界的联系,现在更是屏蔽了外界的信息。我一个人蜗居在房间里,慢慢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就这样过了一些年,我终于不耐烦了。我想通了一件事情,既然时间不能夺走我的生命,我还可以自我了断。
我离开武威,带着姐姐的骨灰回到了西藏墨脱。
离开将近二十多年了,墨脱的变化很大,县城的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我所在的村落也变成了小镇,往来之间已经看不到熟悉的面孔。还好,沿着一条柏油路,转过一家小酒店,我看到了小楼。它看上去陈旧了一些,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敲了敲院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我忽然发现门上安装了一个门铃,我不禁苦笑,看来变化还是有的。我按响了门铃,又等了好一阵,依然没有人应答。
难道主人不在家?现在的房主是否还是那对旅游至此的小夫妻,还是早已换了其他的主人?我这般想着,随手推了下门,没想到门根本没有锁,伴着轻微的吱丫声门开了。
我走了进去。庭院里变化很大,铺了甬道,甬道两边种了许多花草,只是有些欠于修剪。此外,娃娃的坟也被鲜花环绕着,这让我很是欣慰。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我忽然皱起了眉头——一股特殊的味道从屋内传来。我上前一步推开门冲了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家具上也落了一层灰。我没有停留,疾步穿过客厅推开了卧室的门: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儿扑鼻而来,紧接着便看到**红色的印花被和枕头上那两颗高度腐败已经露出皑皑白骨的头颅。
死者就是我离开时托付照顾房子的那对小夫妻,卧室的墙上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没想到他们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尸体的腐败程度来看,他们已经死去了三四年。可是,两个人因为正常原因同时死去的可能几乎没有。于是,我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在警察来之前,我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页泛黄的纸,那是他们的遗书。我的眼睛从纸面扫过,纸上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我慌乱地把遗书塞进口袋,摇摇晃晃地来到庭院,一下子瘫倒在娃娃的坟前。
警察过了二十分钟才到,一番勘察之后把尸体抬走了。他们问了我一些情况并核实了我的身份,还建议我暂时住到镇上的宾馆去。我拒绝了他们的建议,经历过末世的荒凉与恐怖,所谓的凶宅根本不能让我有什么感觉,遗书里透露的内容反而让我陷在巨大的惊恐之中。
我在坟前撑起了旅行用的单人帐篷,然后迫不及待地通过神经互联装置连接了虚拟世界。遗书里面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然而我却隐隐觉得里面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也许我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安逸的生活让我丧失了警惕性,又或者我始终在自己欺骗自己。
连接持续三十多个小时后,我断开了连接。随后,我默默注视着娃娃的坟,泪水在我的眼中氤氲,不久扑簌簌滑落下来。
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战争并没有结束,当我们都在为人类取得战争的胜利欢欣鼓舞时,另一场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这一次,我们输了。
“关于我以前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你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
张处长有些诧异,随即笑了笑道:“你说的有头没尾的,怎么就讲完了呢?没想到你还会卖关子。老实说,你后来的事,我有些没听明白。那份遗书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你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指的又是什么?”
你暗自叹息一声,说道:“那份遗书上写着,当有人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说明我们已经死去,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我和阿琴是在防空洞里认识的,共同经历了核战的恐惧,也共同经历了核冬天的寒冷和饥饿,我们同甘共苦生存了下来。等到了胜利和太阳重临的那一天,我俩结婚了,并开始在世界的山川之间行走,尽情地享受生命的美好。最终,墨脱的美丽风景吸引了我们,我们决定停留下来。我们住在一个好心人留给我们的小楼里。这里的生活悠闲而静谧,如果需要,又可以通过神经互联装置与世界连通,这般美好的日子真让人沉醉。我真想和阿琴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可是这几年我开始被噩梦困扰。梦境光怪陆离,但都让人感到极度惊恐。开始还不频繁,后来几乎夜夜都折磨着我。更可怕的是,我发现阿琴也在做着类似的噩梦!我们都非常害怕,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天夜里,我从梦中惊醒,看见阿琴默默地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跳起来,夺过剪刀,阿琴也回过神来。可是,阿琴对手拿剪刀伺机伤害我的事情一点儿印象也没有……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流就变少了,到后来相互之间已经不再说话。我几次想去弥补我们之间的隔阂,但是都失败了……我们的隔阂越来越大,阿琴看着我的眼神陌生而冰冷,再没有当初的柔情和温婉……我清楚地感受到,我的妻子已经悄然消失了,我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与此同时,噩梦依然在折磨着我,我一次又一次梦见我和阿琴两个人互相残杀。我隐隐感到,梦里的情形可能有一天终将会发生……不,我绝不能让这些发生!我下定了决心,就在今晚做个了结!希望我和阿琴能够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生活!”你缓缓回忆着遗书上的字迹,一滴泪水从你的眼角滑落,你抬起手轻轻擦去,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这就是遗书上的内容,你们可能不知道,它背后揭示的真相,足以让世界为之悲恸。”
“听起来像是妻子得了精神病,丈夫也变得不正常,最后丈夫杀了妻子,然后自杀了。”安警官咂了咂嘴,无所谓地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吧?”
你颓然垂下头,沉默良久,才黯然说道:“是啊,我们对机器人从来不曾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它们卷土重来,随时准备与其大战一场……的确,机器人并没有灭亡,它们一直潜伏在暗处……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争改变了形态……温水煮青蛙的实验在十九世纪就做过了,量变转换为质变的道理我们都懂,可是我们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却不够敏感……在娃娃的坟前,我回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变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二十多年不见,姐姐却在偶遇的瞬间认出了我。在接下来的那些年,我和姐姐朝夕相处,可是在姐姐逝世前的那几年竟不认识我了。这不是因为疾病,而因为有某种东西影响了她……外甥女小慧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可是在她长大之后,几乎与我失去了联系。从她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小时候对我的那种亲切,甚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变得冰冷冷的,仿佛人与人之间的亲情都在不经意间消失不见了……这不是偶然现象,早在这些异常发生的几年前,我便有所感觉。我参加的几个兴趣小组曾经活动非常频繁,彼此之间虽然相隔遥远,但因为共同的兴趣而联系密切,很多人甚至成了至交好友。但是渐渐地,大家之间的联络少了,活动参与的人少了,直至论坛里无人发言……这些都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而且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等我注意到这一转变时,质变已经形成……我通过神经互联装置登录虚拟世界,发现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曾经热闹非凡的互联世界变得像是沙漠一般荒凉……我终于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问题便出在颞骨下面的那个被称为神经互联装置的小东西。影人并没有被彻底消失,它们隐藏在某处,悄悄控制了人类重新启用的计算中心,也可能它们本来就已经与那些计算中心融为一体了。当人类启用神经互联装置之后,它们借此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人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它们控制了。我在虚拟世界各个重要节点发布了神经互联装置的危害和机器人入侵的警报,但是这些信息在上面存在了不足0。1秒就被删除了,并且有一股信息流飞快地向我探寻而来,幸好我及时切断了联系,才没有被发现。我不敢再登录虚拟世界,也不敢把这件事到处声张。我离开了墨脱,在世界各处游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社会的变化,观察着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张处长脱口问道。
你看上去还是那个瘦小的老头儿,但是忽然之间,你的精神气质发生了变化。你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们,随后用深沉的声音说道:“安涛略局长、张朝阳处长、曾慧雨院长,刚才我们一直在探讨谁是机器人的问题。我想告诉你们,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你们全是机器人,甚至整个太阳系,除了少数人类幸存者之外,已经都在影人的操纵下变成了机器人。你们曾经是人类联盟五人委员会中的三位,如今又融合成机器人的高层统治者,如此颠覆性的反转,不知道各位有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