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真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片云或是一粒尘埃,离开了战马向大地落去。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无飘渺,好像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在做梦。在视野变得一团漆黑之前,他看到远处的白塔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色……
白塔下面的秘道已经打开了。
尼雅族的老幼妇孺都在向白塔附近拥去,但是几万人一时又怎么能通过一条窄窄的地道。现场一片混乱,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哭喊声和寻找亲人的呼唤声响成一片。
萨也言老爹开始时还组织人维持秩序,但不久他就放弃了,面对死亡的威胁,求生的欲望已经让人们失去了理智,没有什么再能控制他们了。他所能做的只有带领族里那些还能战斗的人扼守在石板大道上,为大家多争取一些逃生的时间。
艾雯坚持走在人群的最后,萨也言老爹本来派了几个人护送她们母女先走,但她死活不肯。她认为尼各撒不在,作为妻子就应该承担他的责任,至少不能给他丢脸。
萨也言老爹无奈,只得留下两个人照顾她和尼雅,摇摇头指挥战斗去了。
艾雯抱着尼雅尾随着人群。两个随从要来帮她,她不允。尼雅还处在昏迷中,虽然她身上看不到伤痕,艾雯仍然忧心不已。
后面隐约传来呼喊声,循着声音望去,萨月儿正和母亲相互依靠着慢慢朝这边走来。艾雯犹豫了一下,把尼雅交到随从手上,向她们迎了上去。
月儿一手捂着腹部,满脸痛楚,她的目光接触到艾雯便慌忙闪开了。
艾雯望着月儿,伸手搀扶起她。她恨过她,虽然这些年仇恨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了,但仍有淡淡的幽怨,现在望着月儿,她忽然明白了,她们是那么的相似,为了爱,她们都在感情的旋涡中挣扎;为了爱,她们都承受着更多的孤独;为了爱,她们都迷失了自我;为了爱,她们也都几乎失去了一切……
白塔附近人山人海,根本就挤不进去,艾雯她们几个人像是一叶小舟,在人群边缘飘来飘去,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越来越多的楼兰骑兵踏上了石板大道,朝白塔下的人群杀来。萨也言老爹带着数千名老兵占据了大道两边的建筑物,用石块和弓箭阻击敌人。尼雅的正规部队尚且在强大的楼兰铁骑的冲击下损失殆尽,更何况这些老弱病残。一阵箭雨过后,尼雅士兵纷纷像折翼的飞鸟一般坠下古城遗址。
看着一队队楼兰骑兵穿过乱石和羽箭横飞的石板大道,挥舞着沾满血迹的战刀向自己头上砍来,人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有的人呆呆地看着战刀划过自己的身体,有的人捡起石块徒劳地反抗,更多的人在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躲避着。
一场大屠杀开始了。失去了城墙和男人保护的尼雅族众,面对蜂拥而入的楼兰骑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楼兰骑兵在人群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一把把战刀毫不留情地掠过无辜的妇女和儿童,人们一片又一片地倒在血泊之中。
艾雯停下了脚步,喘息着环顾着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没有人能够拯救尼雅部族了,尼各撒不行,穆羽真不行,她更加不行,但是她身边还有女儿尼雅和怀孕在身的月儿,自己一定要想办法保护好她们,可是像她这样盲目地逃避是愚蠢的,早晚会倒在敌人的铁蹄之下,然而她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个楼兰骑兵径直朝她们冲过来,战马的四蹄翻腾,带起一道烟尘,地面在清晰的铁蹄声中微微震动,它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一阵风,马背上的骑兵已经扬起了战刀,做势欲劈。
艾雯身边的随从连忙跃到前面,举起了刀。然而就在战马从大家面前奔过的一瞬,随从的头颅和举着刀的手臂都飞向了半空,其他人则被战马撞翻在地。
艾雯挣扎着爬起来。那个楼兰骑兵已经远远地冲入了人群之中;月儿正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裙摆下渗出一片血迹;月儿的母亲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枕在一块石头上,鲜血染红了头发沿着石头“泊泊”地流在地上;另一个随从抱着尼雅看着她,面无人色。
她扶起月儿,见她额头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浑身不住颤抖。月儿一定是动了胎气,她们没办法再跑了。她看到路边有一处没有屋顶的废弃石屋,便招呼随从,一同搀扶着月儿躲进了石屋。
石屋内倒像是个安全的所在,虽然没有门和屋顶,但厚重的石墙似乎把屋内和外界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给了她们一种虚幻的安全感。
屋内凹凸不平,四处散落着碎石。随从清理出一块空地,把尼雅放在地上,便提着刀躲在门框后,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况。艾雯扶着月儿慢慢地坐在尼雅身边。尼雅仍然昏迷着,月儿咬着嘴唇一阵阵发抖。艾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除了紧紧地握着两个人的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哭喊和惨叫声隐隐从外面传来,不时揪动着艾雯的心。忽然,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一响就消失了,是幻觉吗?不,她又听到了,那声音是那么熟悉,那是尼雅骑兵冲锋时的号角,每天清晨都会在操场上空响起。是尼各撒回来了吗?还是自己的错觉?
仿佛是在证实艾雯的猜测,门口的随从突然欣喜地高呼起来:“九转狐尾!骑兵,是我们的骑兵回来啦!”
艾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一次她真切地听到了尼雅的号角就在附近回**,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外面奔腾。真的是尼各撒回来了,她心中一阵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她与月儿交换着兴奋的目光,然后她站起身想去看看门外的情景。
随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舞动战刀似乎要去劈砍什么,接着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楼兰武士。他盯着屋内的人,一步步走了进来。他一定也受了重伤,腹部有一道很深的创口,血染红了他的下半身,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条腿也抬不起来了,一瘸一拐地拖着向前挪动。他一定是想躲到石屋里包扎伤口,却碰上了她们。
虽然屋内是几个女人,但士兵的眼中仍然淤结着浓重的杀气,尼雅的援军到了,这一次楼兰败了,几十年来第一次败了,白石林内的楼兰骑兵都会死,但只要战刀还在手上,战争就没有结束。
艾雯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她伸开双臂,挡在了楼兰士兵面前。
刀光闪过,艾雯倒了下去。但是她慢慢爬起来,踉跄着倒在尼雅和月儿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们。
士兵走上前,再次举起刀,但是刀没有落下,重伤的随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刀刺进了楼兰士兵的后心。
屋内一片沉寂。
萨月儿木然望着这番凄惨的景象。随从和楼兰士兵的尸体倒在屋子中央;艾雯仰面伏在自己身上,美丽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尼雅躺在旁边,一点声息也没有;自己的下身止不住地淌着鲜血,与艾雯的血混在一处。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到外面族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艾雯死了,尼雅死了,孩子也没有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尼各撒……
她挣扎着直起身,拿起了楼兰士兵的战刀,横在颈间,用力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尼雅悠悠醒来。可是她真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睁开眼睛,那样,她就不会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她抱着妈妈的身体,可是妈妈的头无力地垂着;月儿姐姐似乎在看着自己,但她脖颈间的伤口像孩子的嘴一样张着。尼雅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