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微微一皱,默默点了点头,继而又说道:“比起你父亲那一代老宇航员,我算是很轻松了,况且,看到这火星城,心里就剩下甜啦!”他笑了,笑得很腼腆。
从他的笑容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建设火星时付出了多少艰辛。我无言地与他并肩而立,无言地注视着他,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我感到安全与崇敬。
我在想,也许父亲年轻时就像晓峰一样。
我的想法不久便得到了证实。
来时,我们是沿峡谷峭壁上的索道登上通天塔的。这一次,我们乘坐高速电梯,径直降到峡谷底部。走出通天塔时,我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原以为谷底一定架满了各种金属管道,或是铺着水泥公路。然而,就在两道峭壁所夹的一片平原上,到处长满了地球植物。一片鲜艳的嫩绿色溢满整个平原,无际的平原上,还散布着一些杨、柳树混种的树林。它们都长得很旺盛,像一团团绿色的蘑菇。许多色彩斑斓的花朵点缀在这绿色的海洋之中。也许在阳光、氧气与水充足的地球上,这景色并不罕见,但是在火星,到处是赤红色的戈壁与沙漠,到处是干涸的河床与峡谷,能有这样一片绿洲生存在这块荒芜的土地上,那会给人一种怎样的震撼与欣喜。
“简直是奇迹。”我脱口说道。
“的确……”晓峰不觉笑了,继而又很严肃地望着我,“在登上火星最初的日子里,火星世界永恒不变的死亡干裂的自然环境使我们比任何时候都向往一片绿色,后来我们开始在峡谷中种植草皮。那时,密封穹顶尚未建成,我们不得不造了一个小型温室,结果两千株植物只有三株活了下来,尽管如此,我们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他回想道。他望着这无限的草原,又补充了一句:“那是一种人类对生命与文明的追求!”
“是不是太高尚了一些?”我笑道。
“你还不了解在火星上生存的这些人。”他回答。他的眉头微微攒起。
我知道自己无意中刺痛了他的自尊心,对于他来讲,生命中最重要的也许就是他的追求与理想了。于是我不再言语。
我们穿过这片草原,走向远处横亘在峭壁间的一道灰色的堤坝。
想到每一株草在火星上成活都是个奇迹,我的脚放得很轻,生怕会踩到它们。
“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既然它们能在这恶劣的火星世界中生存下来,那么它便不会弱小到踩一下便会倒下。”
晓峰偏过头,眼睛认真地望着我说道。我不知道他的手何时揽在我的腰间,也不知道何时我们靠得那么近,但是他的话使我放松了自己的防线。我在想,他不正是这草原上一株顽强生存的小草吗?
不知不觉来到了草原尽头,我们登上那道峡谷间的堤坝。在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奇迹,在干涸异常的火星峡谷中突然平静地积蓄着一片水的湖泊。湖水清澈明亮,映衬着两岸红色的崖壁,显露出一种神秘与宁静的美。
这一次,晓峰没有对我做任何解释。他租了一条小游船。我们向湖的对岸驶去。峡谷在前面转了个弯,继而一面峭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船沿着窄窄的洞道曲曲折折地向前驶去。洞道中光线暗淡,每隔数十米有一盏电灯照亮附近的一小块空间。我心里很奇怪。“我们要去哪?”“火星城的存在之源。”
“火星城的存在之源?”我思索着他的话的含意。就在这时,前面的洞穴豁然开朗,就仿佛沿着涓涓细流突然进入汪洋大海一般,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展现在眼前,洞窟中蕴藏着海洋般巨大的液态水。几道强力探照灯照向远方,那洞窟中平静的水面一直延伸到灯光照亮的地方,延伸到光线所不能抵达的黑暗之中。在我的视野里看不到这个地下水库的尽头。
“这简直是一个地下的海洋。”
“对,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使火星城成为现实。”
“这太伟大了。”望着这碧波万顷,我赞叹。
“真正伟大的是,发现这水库的人,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刘扬。”
“哦……是吗?”我点点头,不觉把头低下去,避开他炯炯的目光。在我的内心中,始终对父亲是充满怨恨与敌意的,没想到,在火星上父亲的形象竟截然不同。晓峰开始回忆一段父亲的故事,他诉说在人类探索火星的初期,父亲是如何带领考察队的成员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火星大尘暴搏斗,执着地去寻找火星上暗藏的水源。
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耳畔回响着晓峰沉重的话语,我仿佛看到一个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复活,他们的痛苦与快乐强烈地感染着我,我在随他们同生共死……游船返回峡谷,弃舟登岸,我们并肩漫步在草原上,而我的脑海中却依然闪动着那些人的身影。
“是不是累了?”他关心地问,“我们歇一会儿吧。”
风在峡谷间游**,在草原上形成一道道绿色的波纹,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野草清香。我们坐在这片不大的草原上。数天来旅途的劳累使柔弱的我早已疲倦,而这一份温馨和安逸便化作浓浓的睡意袭上心头。
我的头垂下来,靠在晓峰肩头。包括路明在内,我还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孩儿放松警惕,可不知为什么,晓峰给我的感觉却是诚恳和安全。
不知不觉我合上了双眼。
那些人又出现在脑海中,他们前仆后继、生生不息地冲向那漫漫的红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