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猎手,你听我说……”乌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我是个经历过一星期圣战的人,那时候我大概就像你现在这么大,正是头脑最灵活的时候,所以对每一件事都有很深刻的记忆……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红脸这种东西是在战后差不多一两年之内突然出现的,你觉得它们符合自然规律吗?”不待薛裴做答,他便斩钉截铁地道,“没有!也绝不可能!它们是非自然的造物,它们是神创建的武器,它们是惩罚无知人类对地球罪孽的业火!它们……”
“闭嘴!糟老头!”薛裴粗暴地厉喝一声,“不要用排比句!不要说得好像你是领导信徒的救世主,你只是一个愚昧的蠢东西!一个被怪物吓傻、被恐惧冲昏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傻瓜!你让自己变成了怪物,让整个巴布里托尔变成了怪兽的巢穴,让数十条生命平白无故……”
“不是平白无故!”乌兰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也捏着拳头激动了起来,“不是平白无故!我们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你们这些外来人一次次地招惹那些神兽,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让我们在随时有可能被天谴的绝境里苦苦挣扎!赎罪的应该是你们!神兽需要的也是你们!”
“是啊!”薛裴怒吼道,“把无辜的人丢给红脸撕碎,这样你就心安理得了?这样你就可以过上舒坦的日子了?你们这些怪物!你们扭曲的灵魂比红脸更加可恶!”
“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神兽需要祭品,它们不是为了食物,而是因为自然的召唤,它们需要人类的生命作为祭品……”乌兰表情严肃,好像真的在讨论一个非常神圣庄严的问题,“那些有罪的人,我们把那些有罪的人献给神兽,我们的村子、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受到伤害,我们……”
薛裴突然把手链摔到乌兰的脚边,掷地有声。
“仔细看好了,老浑蛋!这就是你说的‘自然的召唤’!你把这些商人骗进村子,然后给他们戴上象征着‘祝福’的这个东西,你欺骗了他们……欺骗了我,欺骗了每一个你希望被红脸杀死的无辜者。”她指了指地上的小珠子,“你们把红脸的‘蜜’装在里面,以此来确保每一个进入绿海的人都会被杀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然的召唤,而是**裸的谋杀!对,是啊,你们也想杀我,就在今天,你的那个什么哨兵队长,把我骗进绿海深处,然后自己跑了,就指望着红脸能把我这个麻烦给解决掉,对不对?”
乌兰明显是愣住了,过了几秒,他稍稍回过神来:“猎手……我们的确是袭击了车队,然后派人把遇难者接回村子,我们也确实骗他们进入绿海,但关于你今天遇到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而且我根本就不明白你说的‘蜜’究竟是什么。”
薛裴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颗乳白色小球,放在老人的面前,“红脸的‘蜜’,是一种富含信息素的分泌物,红脸用这个来标明地界。而族领呕吐出的‘蜜’,还具有刺激后代性成熟的作用,可以说是‘王权的象征’。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获得这些‘蜜’的,但我想,你我都明白,就是这个东西吸引了红脸,让它们在非饥饿的状态下主动袭击人类。”
乌兰伸过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团乳白色的小珠—指间的触感有点像是塑料。
“不会的,”老人用力摇摇头,“我的人绝对没有参与你说的事,我们只是把人领进绿海,让红脸去选择猎杀的对象与时机。”
薛裴有些惊讶—她觉得乌兰不像是在说谎:“每一个死人腕上都戴着这种甜樟木珠子串成的手链,狡辩是没有用的,乌兰,这东西只有你们村才生产。”
“那个叫纱娜的女孩吗?”乌兰瞥了薛裴一眼,“她做这些饰品纯粹是出于自愿,至于你说的这个什么‘蜜’,我根本就不知道来源—我甚至都没听说过。”
确实,红脸的分泌物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它既不能吃也不能进入化工领域,有些地方试图用“蜜”来酿制香水—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不过无论如何,获取这种化学物质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于没有专业设备和经验的人来说,那无异自寻死路。
“雪梨!”薛裴突然便想到了这个名字—还会有其他人吗?纱娜已经死了,而参与手链制作、确切地说,是提供“香包”的人,就只剩下她一个而已,“医生呢?那个美国医生呢?她现在在哪儿?”
“雪梨她……”乌兰本能地回头观望了一下,“应该还在自己的诊所里吧……”
没错,就是她—薛裴兀自点了一下头,那个隐藏着的缺失环节渐渐浮出了水面。防御围墙也好,半年内的二十多位受害者也好,都是在这个女人出现在巴布里托尔之后才发生的事件,毫无疑问,她和乌兰一道散布恐惧与迷信,教唆村民犯罪,而且很有可能正是她在诱导乌兰—一个淳朴愚钝的乡下老头,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想出这么多鬼主意。
而在整个巴布里托尔事件中,这位名叫“雪梨”的美国女子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完全取决于接下来的发现。
薛裴隐约觉得,这将是今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发现—一个足以解答全部疑问的发现。
“带我去她的诊所!”她毫不客气地冲村长下达着命令,“马上就去!”
乌兰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犹豫,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副不那么心甘情愿的模样。
但在杀气腾腾的薛裴面前,他别无选择。
乌兰轻轻叩响了“诊所”的门。
没有人回应,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又瞧了瞧薛裴—这个女猎人正握着手枪,眉头紧锁背靠墙,一脸随时都会扣动扳机的样子。
老人叹了口气,润了润嗓子,又敲了几下门,“雪梨,你在里面吗?”他顿了顿,“开下门好吗?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我真是蠢透了!”薛裴大叫一声,一步抢过门把,“连纱娜都给灭口了,她本人怎么可能还在村子里?!”
薛裴摆开架势,对着门打出一记横掌,可怜的木门立即被拦腰截断,散成两块。
空无一人。
和第一次来时相比,这里并没有任何变化。不光是书桌干净如新,连病床都铺得整整齐齐,这份从容不迫,让薛裴不禁有些感叹起雪梨的气度来。
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到床脚旁的金属门上,随即想起雪梨说过的话—那是一间储藏室,一间装着“药品和杂物”的储藏室。
“很好。”薛裴冷冷地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杂物’……”
她轻盈地翻过病榻,一脚就把金属门踹得四分五裂,撞在墙上,又滚下台阶,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站到门口的刹那,薛裴竟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储藏室,而是一条通向地下的隧道,台阶修砌得非常工整结实,与屋外简陋的村舍形成鲜明对比—再往深处看去,似乎有浅浅的白光。
难以想象,在这精致的台阶下面,会是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薛裴犹豫了几秒,却一步也不敢动,直到法玛斯走上前开口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冲隧道探了探脑袋,“下面……我的天,还有地下室吗?”
薛裴转过头,盯着法玛斯身后的乌兰:“这个地下室是怎么回事?里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