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一句古话:‘大隐隐于市。’”他从兜里掏出个小东西,若无其事地塞到我手里,凭感觉,我辨认出那是一块高容量存储芯片,“完事了。你看,如果我为了这个专程跑到你府上,反而更引人注意。”
我把芯片塞进提包里,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咱们用得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只是一些研究数据而已,这是科学家之间正常的学术交流。”
“我们在墨尔本的同事可不这么想。要是被格哈特医生发现了,他一准儿会开除我。这些可是新联合国费尽心思保密的资料。它们要是落在不法之徒的手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当然。如果人格移植的技术泄露出去,整个澳大利亚的社会秩序就会土崩瓦解,而这个国家已是人类最后的避难所了。”
“我听墨尔本中心的前辈们说,你当年参加了人格移植技术最初的开发—纯粹出于好奇—为什么你没有选择跟格哈特医生继续合作下去呢?”
“我说过,纯粹是个人原因。我觉得有太多的‘寄宿者’需要我的帮助,医生的角色更适合我。”我躲开他的视线,“再说,我了解格哈特教授。凭他的能力,就算没有我,把研究继续下去完全不是问题。对了,顺便向你打听个事儿。”我决定岔开话题,“你对‘达尔文的夜莺’了解多少?”
迈尔斯看起来很吃惊,他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一个朋友向我打听过,我毫无线索。”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这么说,你了解这个人的背景?”
迈尔斯面露难色,“原则上我应该向你保密,不过,事实上没有任何值得保密的东西。我们对这个神秘人物的了解几乎是零,只知道这家伙与北部领地的若干起偷渡事件有关,新联合国情报机关还怀疑这家伙涉嫌非法的情报走私活动。”
“这么说,这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蛇头?或者是一个同情疫区的极端分子?”
“或者干脆就是疫区派来的间谍,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家伙很可能是一个‘寄宿者’。”迈尔斯耸了耸肩,“他们在达尔文有一份冗长的嫌疑人列表,但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线索。”
“他们不会把我也列到那份黑名单上吧?”
“哈哈!凭这句话,我想他们就该把你的名字加进去。”迈尔斯爽朗的笑声让我绷紧的神经稍稍有些放松,“你想得太多了,可能整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某个情报人员心血**的幻想而已。”这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介意我也向你打听个事儿吧?”
“当然不。”我说,“乐意效劳。”
“你对达尔文警署的詹姆斯·古道尔警长有多少了解?”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这么说,格哈特把研究组的早期资料都给你看了?”
“我知道,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第一个实验品—第一例使用动物身体进行的人格移植手术。这在当时是机密,现在也没多少人知道。”他咳嗽了一声,“我感兴趣的是,他原来的身体是如何感染病毒的。”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也不好意思敷衍你。詹姆斯·古道尔是被陷害的。当时,在亚特兰大根本就没有疫情,而古道尔却在那里被感染了,我们怀疑是他的调查给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他当时在调查什么?”
“说出来你也不信。”我耸耸肩,“他异想天开地认为大瘟疫是人为造成的,某个美国的生物实验室故意释放了病毒,诸如此类。完全是臆想—众人皆知,病毒是从南美的雨林里传出来的—过度砍伐森林的恶果之一。”
“这么说,他是个‘阴谋论’者?你知道,那些人喜欢没来由地怀疑大瘟疫其实是人为的。”
“愚蠢的想法。幸运的是,古道尔早就对这个想法弃若敝屣了。”“在遭人陷害、被迫停止调查之后?听起来不那么合乎逻辑。”“这是什么意思?陷害他的是个跟他有过节的疯子,跟他当时的调查毫无关系。”我皱起了眉头,“等等,你该不会怀疑古道尔就是‘达尔文的夜莺’吧?哈!这听起来比‘阴谋论’还要荒唐。要知道,他就是那个向我打听‘达尔文的夜莺’的人!”
“放松,我没有作任何暗示。”迈尔斯露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要是他真的受到怀疑,也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达尔文警署的第一把交椅上。”
这时,周围安静了下来,我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客人正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还在高谈阔论的我们。我朝舞台上望去,原来乐队已经就位。迈尔斯牵住我的手,“我想我们说得够多了,剩下的时间应该用来欣赏音乐,你说呢?”
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音乐渐起。与其他体面斯文的宾客一样,我也正襟危坐,装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可心思却全然不在音乐上。我不时偷偷瞟一眼身旁的迈尔斯,而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昏暗的灯光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柔和了许多。不得不承认,迈尔斯身上有些与一个普通技术官僚格格不入的东西,只是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直觉告诉我,迈尔斯似乎有所隐瞒—有关墨尔本,有关格哈特教授—他没有把完整的真相告诉我。这着实让我如坐针毡。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没说出关于我的完整的真相。
毕竟,这年头,没有人能说出完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