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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梦(第1页)

全息梦

我是最肮脏的空气,是最干净的灰尘。

——《重庆提喻法》

在梦里,唯一的出口,是入口。他又听到了这声音,像一个咒语。

孟一时常觉得重庆是一个被折叠后又展开的奇异空间,在宇宙的缝隙里,不用和其他星系发生任何联系,就能自顾自地存在下去,直到时间尽头。病**的日子让他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产生了些微错位感,一道无形的裂缝横亘其中,在他生活范围内划出一个苍白的孤岛。

出院后,孟一似乎是从黑白底片中被抛回彩色世界,每向前迈出一步,行走就会在他脑中产生一种奇怪的飘忽感,眼前的一切都在晕染移动,仿佛倒影中的涟漪。每呼吸一次,他的肺部就在微微抽芽,而当他试图盯住一件东西,想把它从五颜六色的喧嚣中分离出来时,它就像一滴融入水的颜料,融化、消散,不断向四处崩离。

他很努力,每天出门练习走路,直到精疲力尽,在蜿蜒如波浪的道路上,永远看不到城际线。重庆就是这样。他像一个别人梦里的看客,看着重庆被匆忙的脚步碾过,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组装起身体,投身这山一般的城市。

是那部在重庆取景的电影《你的电影,我的生活》,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拍摄正顺利进行,摄影机还在跟踪焦点,可他却一只脚踏空从高楼坠落,在引力法则的指引下,他倒挂在半空,目睹颠倒的城市躺在自己身下,而俯瞰天空的感觉宛如做梦,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的演员生涯就此告一段落。接着,红毯、灯光、绯闻女友、喧嚣的人群,像受惊的云雀暂时离他而去。

还有他的脸,神经损伤给他留下了永久后遗症,笑和哭、悲伤和喜悦、面无表情和丑陋,跟那天坠落的天空一样,全然颠倒。

熬过医院的日子不算什么,重新开始的阵痛如同贴附在他身上一层黏稠的膜,要撕破它,必须在密不透风的光滑镜面上找到一个出口。死亡跟活下来一样需要勇气,而那些以为找到出口的假象,常常被蒙上了一层粉红色彩,像廉价药剂,一滴一滴注入他的静脉里,毫无用处。

直到他在深夜遇见梦境贩卖剧场。

孟一抬头望见剧场大门上刻着的一句话—在梦里,唯一的出口,是入口。他心中的凉意瞬间卸去了大半,鼓起勇气半身探进走廊暖黄的灯光里,这巴洛克装修风格的剧场仿佛有种魔力,吸引人不停往里走,再往里走。一方黑暗空间中,一群人集体入戏总是充满一种仪式感,而今晚,他们看的不是电影,是梦,纯粹而又不经修饰的梦。

大银幕被一束光打亮,开始播放梦主的梦境。这是一些没有任何故事情节的画面,亦没有规律可循,观众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你对梦主有百分之百的了解,也不可能找到他梦里的逻辑。这些全部真实、又绝对虚幻的画面,能够活生生地出现在观众眼前,是因为梦境贩卖机的发明。

出售梦境是眼下正流行的一件事,换作以前,谁也想不到做梦还能赚钱。这场梦没那么绚烂,也挺细碎平常,但足够挑起孟一的兴趣,入侵别人大脑最隐秘的空间,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自己糟糕的处境。

这是一个女人的梦。她的梦让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幸好是在剧场里,没人看见他扭曲丑陋的表情,否则,他会被当成怪物。孟一躺在医院做过不少天马行空的梦,那些素材连起来足够拍好几部惊悚电影。即使现在没人在意自己,但诡谲的梦总会成为某种生活的代言吧,他想。

重庆的夏夜湿润且闷热,空气在他皮肤上罩上一层黏腻的膜。梦境贩卖机前有几人在排队,使用方法跟提款机一样便利。屏幕上跳出宣传动画:“出售你的梦境,我们都是你的观众……”

他点开,弹出一个对话框:“你确定要贩卖梦境吗?”

点击“Yes”。

“请将眼睛对准扫描框。”

孟一探出身子,靠近机器上方的小框,一道绿色的光射出,扫描他的视网膜,屏幕上出现他的头像。

“扫描成功,身份确认。”

机器下方吐出两枚薄薄的半透明圆形贴片,中间嵌着一枚3毫米长的电子元件。他弓着身子,试着从贴片的出口往里看,里面似乎藏着另一个宇宙。他想象自己缩小成蚊蝇大小,一路往机器深处穿行,进入一个处处是奇观的幻想世界。

里面复杂的电子元件和电路板交错排布,形状各异,宛若不规则的金属丛林。跟随着电线的走向,能看到梦境采集贴片的存放区,半透明贴片从上到下层层排布,颇为壮观,整个机器内部宛如一个巨大的奇幻电子城堡。他钻研每一处裂痕缝隙,罗列出每一种零件的颜色跟形状,探究眼前每一个对象的精密几何学。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打破空间的界线,被透明贴片收容,直至变成无穷个充盈的小世界。

很多时候孟一就是这样靠幻想度过,所以,他的梦才开始变得有趣。

只要在晚上睡觉时,把贴片贴在两侧太阳穴上,当晚做的梦全都会被记录下来,做成梦境拷贝。然后,拷贝里的画面在剧场上映,票房收入的一部分归梦主。他听说有不少深谙此道的职业梦主,白天去寻找各种刺激,夜里的梦总能引爆上座率。

孟一第一次上映的梦境没几个观众,慢慢地,他找到一些方法。他天天服用催梦剂,然后拼命回忆坠落那天的情景,细致到每个毛孔的感觉,就这样割开自己的伤口,一遍又一遍。于是,坠落成了他梦境的主题。人们喜欢体验坠落,因为从来没有人飞到上面去过。

后来他也做些别的梦,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渐渐地,观众多了起来。他有时也看自己的梦,仿佛成了另一个人,透过银幕去看见躲藏在真实世界背后的自己,类似某种奇妙的隐喻。

孟一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遇上她的,第一次让他笑的那个梦主。或许是在剧场里,两人正好坐在一起。她那场梦见的是考试的情景,面对一张陌生考卷,她不停流汗,探出身子往旁人那里偷窥,接着慌忙改写自己的答案,动作滑稽,所有翔实的细节都透出一丝幽默感,整个梦就像一场连贯的喜剧演出。

“哈哈,那是我的梦……”她忍俊不禁,脸上的酒窝盛着银幕透出的光。

孟一侧过脸看她,那笑容像绽放在黑暗中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不敢笑,任何表情都不敢有,他就像个溺水的人,正被这笑声一点点往上拽。剧场里每个人都封闭在自己的气泡里,排成几排,把自己用括号括起来,他想删除这括号,给予她回应。但他害怕吓走她,于是,把脸埋在双掌间,提前退场。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名字的,闫潇,毕竟是在梦境贩卖剧场里相遇,所以,不记得很正常。他也不记得两人是在怎样的情景下再次相遇,他如何鼓起勇气解释自己似是而非的表情,以及之后,他和她,又是如何相爱的。

或许是因为梦。

重庆的山与路、桥与雾像是一个拼图游戏,最后几片仿佛突然嵌入了应有的位置,揭示出一种从未有人想到的拼法。他们一起看自己的梦,看别人的梦,在现实与虚幻之中来回穿梭。孟一最喜欢的姿势是和她紧紧拥抱,这样她就不会看见自己的脸,看见他明明感到甜蜜却露出的狰狞表情,正如相反的梦。

他觉得这拥抱,就像是一圈又一圈行走在不规则的重庆,如同一枚滑丝的螺钉,自己拧紧自己。

闫潇,是因为他的梦才爱上他的,他不再坠落,而是飞升。她不在意那些不合时宜的表情,反而能从不对称的表象上发掘他宝藏一样的内心。这样的情感联系饶有趣味。她看过孟一从前演过的电影,有英雄、也有反派的角色,在银幕里轰轰烈烈地活过、死过,而这些不但没有使他与世界割裂开来,反而让人从一帧一幕中,悸动地感受到一种更为博大的真实。

而现在,看他的梦也一样。

隐匿在重庆对孟一来说,像是留在一个英雄与反派、生与死之间的缓冲地带,这里连草地和树木都具有某种火热的自由精神,让他不至于被形体的逼仄和灵魂的辽阔之间的反差击溃。只要不看镜子,孟一便可活在一种假象之中,他当然不知道这种假象可以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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