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键盘在牵引着我的手指,而不是我在操控它,这跟角色和创作者的关系一样,有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拉着谁前进。
重庆日与夜的界线仿佛被悄悄抹了去,我像一把犁在桌上耕耘。故事很快写完,但手里的稿纸还只是半成品,唯有将它变成画面才有意义。
“有没有一种时间理论,能把两个不同空间连通的?”我像是在自言自语,盯着手里的分镜图,眼神落在虚空。
老姚在我背后,为晚餐忙碌着,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美国曾经有一个时间透镜实验,能让时间产生间隙,那次吧,好像也是首例实现物体在空间和时间上同时隐形的实验。”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报纸。”
“这个实验能让《坍缩前夜》里的剧情实现么?”
“你倒是可以这么写,反正不都是科学幻想吗?”
“嗯……”
接着,我查了所有关于“时间透镜”的理论。曾经有科学家采用相似的方法,在一个场域上产生了一个时间漏洞,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时间停滞的效果持续约为1秒的40万亿分之一。
就像密不透风的宇宙被撕开一个小口。
这个小口透进来的光,让我重新生长出翅膀。望着布满黄色水渍的天花板,我开始想象,如果真的有一种设备能够将光线转向,让时间变慢,然后再加速,这样就可以在光束中产生一个缺口。这种情况下,发生于那一瞬间的事件将不会散射光线,看起来就好像……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探测器照射出一束激光束,然后激光束穿过一种名为‘时间透镜’的设备。和传统的透镜能够在空间上将光线发生弯曲一样,时间透镜能够使得光线出现非空间上的暂时分隔。”我盯着电脑屏幕,一字一句念出声,“在时间域中,这是一种能够真正控制光束属性的方法。”
封浪没有在电影里解释这种理论,但在后面的剧情中我觉得很有必要。
在我的理解中,他在戏里那个“时间透镜反应堆”的发明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时间场域,让相对时间停滞的效果得到持续。或许,他能等到多年后战争结束,再把难民传送回来,而他们消失的真正时间却只有几秒。
可这也许会产生无数时间分支,而且每个时空都是极不稳定的。
“会不会出现悖论呢?”
“真正的未来是无法改变的,因为源头早就注定了。多出来的部分,就像是主路上突然出现的岔路吧。”老姚回答。
“嗯,有道理。”
老姚接着帮我找来几位邻居当演员,服装、道具都由他来制作,他还负责在摄影机后掌控开关机,而我则要扮演、或者说是继承封浪那个角色。所有环节我都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了,就等着画面像浪潮一样被卷入镜头。
我从前以为拍电影是人类发明的最消磨心智的一种工作,如今看来的确如此。不只是电影,只要跟自我表达与艺术创作有关的,都是。
按照他的思路,后续剧情我有颇多设计—“我”将会被日本兵带走拷问,然后与他们反复斡旋,上演逃离与追踪的戏码。而剩下的难民会安全抵达另一个时空,为了避免两个时空在能量交换后可能产生的裂缝,其中一个难民将会主动留下来,作为这一段时空的守护者。最后,他将继续维护那个反应堆的正常运转,再接着帮助“我”完成剩下的事,悄悄带更多人逃走。
比起我的阐述,镜头和画面组合起来会更有紧张感。
开机前夕,老姚准备了几道精致小菜,邀请我喝一杯。几口酒下肚,我问他:“你的家人呢?”
他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随便夹起一块什么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走了。”
我继续喝酒。
“不过,还会回来的,”他咽下去,接着说,“她……会回来,我都快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但她肯定不会老,不会像我这样,呵呵。”
“嗯,她会回来的。”
后面几天,我们投入到拍摄工作中,我感觉得心应手,台词和表演都尽量保持着封浪的风格。而在后面的叙述中,我加入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精神碎片。
于是,故事里突然多了一个名字带有“棠”的女孩,她是整部黑白电影里唯一的亮色。浪漫爱情在乱世里总是可贵的,英雄气概也需要一些绕指柔来作为调和。阿棠在戏里是一名单纯少女,一直默默帮助着他,她是他见过的最无所畏惧的女孩,他是她见过的最善良的科学家。她会在他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当然也会献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