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
她回头,却不是王毛毛。
时针指向七点十分。
不停有列车进站,不停有人走进那钢铁巨兽的肚子,然后任由它呼啸着把自己带向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
七点十七分。
七点十八分。
七点十九分。
我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我抬头看着站台上那面挂钟的指针,一点一点朝前挪动。
我茫然四顾。此时、此地、此刻,我只想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看到王毛毛的脸。
列车的车头灯照亮隧道深处,又有一趟列车呼啸着进站。突然,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人群中传来惊呼声,循着**的方向,我才反应过来,是另一侧轨道的列车出事了。
有人跳轨了?!
我的脑海像被列车灯洞穿了似的,一片空白。
“奶奶的熊”门口,我和关老师站在街边的垃圾桶旁。清晨的街道吐出雾霭、人群和汽车尾气。
“时间循环结束之后,我还会记得这些事吗?”
“理论上,你只会记得初始坐标里发生的事。”关老师说,“毕竟死亡是个bug。时间线修正之后,时间循环期间的事你自然不会记得。”
“所以没有谁会真正死亡。”我叹了口气,“死亡的只是记忆。”关老师怔了怔,若有所思地伸出右手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2011年2月10日的那个冬日傍晚是如此重要。因为那是林娅在车祸之后,曾经无数次回来过的时间线。她曾在这个傍晚不停地循环,一百三十七次,直到时间尽头。
就是这样的吧?
我曾经在悔恨中无数次设想—如果我不在胡同拐角逗留,如果我早一点到达那个十字路口,如果我们约在别的时间,如果我在做出任何一个选择时,发生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林娅就不会被车撞倒。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只是去了另一个时间线。在那个世界里,她会遇到别的什么人,经历别的什么事。在那个世界里,她今年二十四岁,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生。而不是像在我的世界这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她会有从2011年2月11日到2018年8月8日的所有记忆,只是在这条时间线上的我再也无法参与其中了。甚至,在那个世界里,林娅和李正泰在一起了。只是,那些记忆,不属于我。那条时间线上的林娅,永远也看不到这个世界里如废柴般度日的我。因为在宇宙之海上,我们已经不属于同一个泡沫。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我不想失去时间循环期间的记忆,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
雨滴落在街边的水洼里,涟漪和涟漪相互碰撞,交错、影响、消失。
我一字一顿地说:“再死一次。”
关老师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给出了意味深长的回答:“生活是一次机会,仅仅一次,谁校对时间,谁就会突然老去。”
然后他戴上头盔,骑上电瓶车,将外卖夹克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底下,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深藏功与名。
我猜王毛毛也问了关老师同样的问题。
或者以王毛毛的狡黠,她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如果不想失去时间循环期间的记忆,就不能从一百三十七这个换乘点下车。而不下车的唯一办法,就是“再死一次”。
不同时间线上的世界,就像不同颜色的花朵。我们每一个个体,就是一只蝴蝶。死亡就像雨滴,当大雨落下,如果你不想被雨滴击中,就只能选择进入不同的花朵避雨。而如果你们不想失去彼此,那就只能被大雨击落在地。
在走到时间尽头之前,我做出了在循环世界里的最后一个选择。
我选择了在大雨中被死亡击落,打算在今天晚上七点三十七分再死一次。这样,我就能在一个对王毛毛有记忆的时间线上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