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记者被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吵醒。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地面传来震动,仿佛被什么东西敲打着。
“一个中人小孩在拆毁我们的路!”有人报告。过了一会儿,又有报告传来:“他抓走了我们的一个人,装在玻璃瓶子里。”
首领走上前,命令大家拿起武器。长矛手在前,弓箭手背着箭袋列队,投石机被推出来。
“你不能这么干!”记者对首领喊,“我见过那样的孩子,他们互相攀比养在玻璃瓶里的小人,让小人互相打斗。他们残忍又贪玩,你们会被杀死的。”
“我们一个人也不会丢下。”首领冷冷地说。她捡起一根铁棍敲开了记者的门锁,和战士们一起走出去了。
外面的人正忙着厮杀,记者从一处栅栏上翻出去,猫着腰走进草丛。他走了几步,站直腰,想了想,又返回去了。
外面的战场上,小孩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巨人,遮挡住了太阳,随便一脚就能把一个小人踩成肉饼。投石机把石灰弹投向小孩,趁着小孩挡住眼睛的一小段时间,战士们就会发起一波进攻。小孩愤怒地回击,用树枝抽打着地面,捡起石头砸向小人。记者看到小孩穿着一套捕虫的行头。当小孩伸出捕虫网、扑向一个小人的时候,弓箭手就齐齐发射,把对手击退。首领每经过一轮射箭就提醒大家躲避和上弹。
小孩越来越狂暴,他开始尖叫起来。
“不好!”记者叫道。
小孩愤怒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发起了无差别攻击。石子像暴雨一样飞溅开来。
一块石子飞向首领,她面朝着石子却没有躲避。记者扑过去和首领滚到一边,石子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弹走了。
“原来你真的看不见。”记者说。
“捡起石子,反击!”首领爬起来继续指挥。
战士们把石子搬到投石机处。一个小组占领了一个高点,将一面镜子竖起来。一块太阳的光斑反射到小孩的脸上,小孩愣住了。石子像雨点般飞向他。
我好像听到了门牙被打崩的声音,小孩扔下瓶子和网兜,哭着跑了。
院子里,战士们拖回来两具同伴的尸体。他们同时在欢呼。
记者爬到院子的瞭望塔上,手肘撑在栏杆上,把头埋到手掌下面。
“谢谢你。”首领来到他身后。
“我不知道,这算胜利还是……”记者低头望着院子说。
“我们救出了同伴,把那个小杂种打哭了。”首领就像在说一场伟大的胜利。
“死了两个人,值得吗?”
“没错,我们损失了两个人,但是我们没有哭。战死的两人是真正的战士。”首领神情严肃地说,“总有一些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抗衡的东西。”
首领拿起随身的弓箭,面对着地平线上的太阳,稳稳地拉满弓,射出一箭。箭划出弧线,从光明里落向城市中的一个方向。她望着那个方向,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知道那个东西在那里。记者也望去,佛比工业的大楼矗立在城市中间,熠熠发光。
“我很抱歉,对于你们的遭遇。”记者说。
首领打断他:“我们不需要可怜。部落的位置已经暴露了,这里不再安全,我们马上就要撤离。你可以走了。”
“似乎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首领摘下墨镜,泛白的双眼里似乎有了光芒。“我有过一只狗,卡尔莎。它是一只导盲犬。”她在太阳中抬起头,望着只有往事存在的方向。
记者对这个人生起了敬佩之情,她失明的双眼既不惧怕直视太阳也不害怕黑暗。
首领继续说道:“卡尔莎照顾我比我照顾它更多。当我小到我们不能再互相照顾的时候,我离开了它和家。外面的生活会改变一切。有些想要杀死我的人,我们成为了同伴。起初我们只是收集一些破烂,后来不得不主动出击。每当被追捕,我们就会往更小的世界逃去。那是狼狈的日子。”首领笑起来。“被苍蝇拍追打得缺胳膊少腿,被水管冲进下水道,在睡梦中被老鼠拖走。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公共设施会覆盖到我们这里,我们脱离了正常世界的经济圈,法律也不管用了,像我这样的盲人本应该死掉。我选择变得更凶狠。后来,我们决定在这里停下来,保护自己的家园。我用搜刮来的资源为自己造了一条盲道,为部落的成员造了一个真正的村落。在这里,每个人的需要都可以被当作一件事来规划。现在我们不得不放弃这里了。”
“我希望你们能重建家园。”记者说。
“会的。我们发过誓不会再往小世界逃跑。而你,似乎有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要去往更小的世界。”
“我也没有完全理解,今天我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说不定我们本就一样。”
部落的人在忙着收拾东西。首领叫记者等一下,她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拿来了记者的行李。
“我听到过一个消息—落叶街的小人当铺收到一枚就连我们也弄不到的珍贵宝石,你也许会感兴趣。”首领把锡箔纸笔记递还给记者。“真可惜,我读不了上面的故事。”
记者道谢,接过叠得整整齐齐的锡箔纸,忽然有点舍不得上面即将消失的体温。他趁什么东西起变化之前告别了首领,离开了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