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第一百三十七天
以王毛毛的狡黠,她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一滴雨从云层中坠落,像它成千上万的同伴一样,受地心引力所蛊惑,宿命般地划出属于它的一条银色轨迹。
在抵达泛着涟漪的水洼或泥泞的地面之前,它落到了一片树叶上。一条棕白色的、柔软的舌头把树叶连同这一滴雨卷进了嘴里。长颈鹿咀嚼着这片树叶,慢慢地踱到另一棵树下。
我和王毛毛隔着栅栏看着它。
“出狱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儿吗?”王毛毛问。我点点头。
敲开门的时候,我妈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等她看到我身后的王毛毛,就更吃惊了。
傍晚的大雨,黄色的灯光,饭菜香味和白色蒸汽弥漫的屋脊。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弥补的一顿晚饭,此时此刻,活色生香,恍如隔世。
吃完晚饭,我陪老爷子看新闻联播,王毛毛和我妈在里屋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从东四五条胡同出来,夜幕已经降临。立秋的大雨洗涤着整座城市。
我撑着伞,和王毛毛站在路口,路灯的光笼罩着我们,仿佛随时会有一辆龙猫公交车呼啸着骤停在我们面前。
“你妈妈给我看了林娅的照片。”王毛毛说。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要是她就好了。”她笑了。
“别闹。”我说。
“时间循环结束了,你还会记得她。”王毛毛说,“可是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记忆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我说。
不仅仅是记忆,还有选择。记忆是过去的选择,而当下和未来,我们还可以做出无数的选择。
“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王毛毛伸了一个懒腰,“谢谢你借给我8月8日七点二十分之后的时间。”
我点点头:“也谢谢你借给我8月8日五点三十七分之前的时间。”
其实我想说“谢谢你陪我回家吃饭”,但一想到这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七次时间循环,在这次之后,时间循环就会停止,我的脑子就有点乱。
“你呢?”我问她,“出狱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儿吗?”
她仰头看着滴雨的伞檐,掰着指头算:“不想一个人逛动物园,达成;大闹婚礼现场,达成……剩下的就是,不想一个人看电影。”
说完,她从包里摸出两张票。
2018年8月7日晚,1号厅10排1座,10排2座。
原来在初始坐标中,我们曾经在我上班的那家电影院遇到过对方。她在观众席上看电影,我在放映室里发呆。光束从我面前的放映机射向荧幕,仿若一条发光的纽带把我们相连—而我们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彼此。
如果不是在死亡后的时间循环里有交集,我们就会像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两千一百七十万人那样,对每时每刻的相遇和错过一无所知。有多少人曾经近在咫尺,却终其一生都素不相识?
换好氙灯,调暗灯光,电影开场。
四米高的幕布上,阿飞对南华体育会售票员苏丽珍说:“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黑暗中,王毛毛的瞳孔里有星光一样的东西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