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那天晚上,陆易州怒气冲冲回家,把何秋萍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陆易州本不想说,可何秋萍跟在身后絮叨个不停,就说胡美杉又闹妖呢,要离婚,还起诉了。
何秋萍这才回过味来,说怪不得今天去幼儿园接小土豆,老师说让姥爷接走了呢,居然是要闹离婚?!说着,一屁股坐沙发上哭了起来。
陆易州心里烦烦的,说:“妈您别哭了,她演戏呢,这不是第一次了,还越闹越悬了!”陆易州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可一想老胡连小土豆都接走了,还是不安了起来。
何秋萍擦着眼泪起身,进他们卧室,陆易州就听到了衣橱门被咔嗒咔嗒拉开的声音,然后他听母亲哭着说:“易州啊,土豆妈不是和你闹妖,她把衣服都拿走了,我说这阵子她出门不是抱个箱子就是提个大包……”
陆易州站在衣橱前,看见他的衣橱,衬衣和裤子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挂在那儿,内衣分门别类地叠在那儿;而胡美杉的衣橱,已经彻底清空了,甚至,她连角落里的灰尘都打扫干净了,干净得这个衣橱好像从没使用过……
陆易州呆呆地看着,想胡美杉收拾着陆续搬空这只衣橱的日子,心是不是碎的?她有没有希望他能发现她衣橱里东西越来越少,然后来问她这是为什么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哭的吧?即使是哭也是温暖的,因为他终于关注了她的点点滴滴,并发现了变化,可是,他没有,直到她搬得连一只坏掉的丝袜都不剩,也没发现。
她的心,一定是凉的、是碎的。
是的,她不是小邵的母亲,也没有欲擒故纵,她勤劳而善良地挚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曾经爱他爱得失去了尊严,可没有尊严的爱,对一个有尊严的人来说,太累太屈辱了,所以她走了吧?
陆易州第一次为胡美杉流下了眼泪,是的,是愧疚的泪,在空空的衣橱里,顿然间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小而羞惭不已,当晚,他去找了胡美杉,坐在店里,看胡美杉手指翻飞地包着馄饨,给顾客上小冷菜,对他看也不看,好像他不存在,或者,是空气。老胡黑着原本就黑乎乎的脸,一支又一支地抽烟,一眼又一眼地瞪他……
后来,客人越来越少,店面空落落的松散了下来。
陆易州想说抱歉;想说美杉,是我不好,却又说不出口,或者拿捏不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才能得到胡美杉的原谅,就只能让目光像风筝上的线,追着胡美杉的背影进进出出,渐渐然疲惫得懈怠了。
当最后两个客人也走了,老胡把烟掐在烟灰缸里,好像掐着的不是烟蒂,而是仇敌的脖子,又使劲揉碾两下才抬眼说:“小陆,你知不知道美杉为什么要离婚?”
陆易州尴尬地看着他,心里却在飞快地想,是不是胡美杉把他和小邵的事告诉他了?就去看胡美杉,胡美杉在灶间洗盘子,扔给他一个没有表情的后背,只好低声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什么叫差不多?小陆你知不知道离婚就是给婚姻判死刑!?”老胡大着嗓门说:“你还在这里跟我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吧!万一差大了呢?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心里也知道了,美杉都要为这和你离婚了,你为啥还知错不改?”
“爸……我……”陆易州突然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爸,其实早就没事了。”
“放你妈的屁!”自从知道是胡美杉起诉离的婚,老胡的心,就没安宁过一刻,问胡美杉,胡美杉就说,和书呆子过日子没意思,想离婚轻松过几天轻松日子。老胡不信,又问是不是陆易州混好了,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胡美杉说没有。老胡就说再要不就是陆易州也跟那些没良心的混账男人学坏了,想换个更年轻漂亮的老婆了?胡美杉让父亲说得心里一抽,但还是否认了,让老胡别瞎猜,她真的是和陆易州过腻味了。老胡就老泪纵横,说美杉你说破天我也不信,要腻味你早腻味了,犯不着熬到力出完了他也成才了才腻味。
可胡美杉就是这么一口咬定,他也没办法,心里替她屈得慌,明明是让人欺负了,还非得做出一副自己辜负了别人的嘴脸,这孩子,咳,活得太仁义了,累啊。老胡瞪着陆易州,琢磨他说的早就没事了什么意思,遂让他把话说明白了。
陆易州为难地吭哧了两声,说:“爸,真的,我和小邵早就断了。”
小邵?小邵是哪儿冒出来的幺蛾子?老胡脑壳里千江万海地奔腾,原来,陆易州真的是昧着良心出了轨,想想胡美杉对他的那些好,再想想他驼着这些好去和别的女人好上了,老胡的心,就疼得一炸一炸的,噌地起了身,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良心狗都不吃的王八蛋玩意儿!”
陆易州捂着脸,愣愣地看着老胡,半天才说:“爸……”
“别叫我爸!你叫我爸我怕脏了我这一身黑皮!”说着,老胡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回头指着陆易州的鼻子:“我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号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混账玩意!”
陆易州木然地站着,有多少想说的话,拥挤在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走到传菜的窗口,说:“美杉,这婚我不离。”
说完,转身走了。
一周后,他们的离婚官司开庭了,陆易州没到场,按法律规定,离婚案件只要夫妻双方中的一方不到庭,就不能判决,法官去陆易州单位协调了几次,自始至终,陆易州就俩字:不离。
没离成婚的胡美杉依然住在丹东路,期间,陆易州和何秋萍又来过几次,态度诚恳得很,老胡已经动摇了,甚至后悔那天晚上一时冲动给了陆易州一巴掌,就和胡美杉说,差不多就行了,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回去吧。
胡美杉说她再也不会回那个家了,尽管她知道陆易州来道歉是诚恳的,却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会诚恳地爱她尊重她,就像所有去离婚的夫妻一样,不管婚姻曾是多么的毫无幸福可言,离婚时都难免伤感痛惜,像分娩前生不如死的阵痛会让所有产妇都会痛下打死再也不生孩子了的决心,可等阵痛过去,一切又回到曾经。
老胡说:“你不回去他也不离,有啥用?”
胡美杉说会离的。说到做到似的,那段时间,她也宴老师走得特别近,每天傍晚,如果宴老师下班没过来吃晚饭,她会张张扬扬地给送到楼上,再要么谁也不避讳地给宴老师打电话,问他几点下班,再要么说今天逛商场的时候,看见一件什么衣服,觉得他穿合适,等他下班一起去试试看。
宴老师来,胡美杉就从灶间跑出来,有说有笑到最后一个客人都走了,宴老师还没走,就着一盏茶,和胡美杉聊得欢着呢。因为想念小土豆,何秋萍常来丹东路,跟老胡一唱一和地劝劝胡美杉,胡美杉只是笑笑,不吭声。眼看着儿子的家碎成两处,何秋萍就埋怨老胡不给胡美杉施加点压力。老胡就说我好好的闺女,自从嫁给你儿子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这当爸的疼她还疼不够呢,凭啥给她施加压力?再说了,有本事你管好儿子,不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
何秋萍让他噎得哑口无言,憋了一肚子的气,跟街坊说就没见过老胡这号当爹的,人家都是儿女的婚事出了事,两边老人往好里压,他可倒好,居然还挑陆易州的不是,这不是越挑越远地找事么?了解老胡的就说老胡就这么个人,讲理,但护犊子。不了解老胡的就卖关子说人家闺女连下家都找到了,找得还不错,当然没和好的热乎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