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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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学比像其他理工科的博士研究生课程那么紧,陆易州读得也比较从容,期间回过一趟家,看得出他不在家这段时间,母亲和胡美杉相处得虽然不是特别融洽,但也没大的是非,小禾对新工作很满意,何秋萍现在的任务就是催着小禾找男朋友,说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结婚伺候公婆的人了,像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23岁的小禾当然也想谈恋爱,只是没遇上合适的。
陆易州发现自己在北京待了一个多月,回来见着胡美杉,居然就有了些生疏感,彼此客气得很,胡美杉更是,好像他是远方来的也她朝思暮想的贵客,不知该怎么伺候他才好了,经常弄得他手足无措,夜里,想和她说说话,开了口,又茫然了,说什么呢?就问店里生意怎么样,累不累。胡美杉说挺好的,问他在北京的情况,他大体说了说,胡美杉问北京风沙是不是很大,是不是街上堵得要命,听说东直门附近的簋街整条马路上都是好吃的,随便摸进一家就能好吃得很,是吗?陆易州说学校在海淀区,离东直门比较远,他也很少出门,所以,关于簋街他还真不知道,胡美杉就有些神往地说,其实她很想去簋街看看。
陆易州就建议她元旦的时候带小土豆过去,胡美杉说算了,等小土豆大点再说,去走马观花的看了,也偷不了师,白浪费路费,陆易州这才知道,胡美杉原来是想去簋街偷师的,对厨房和做生意的事,他一概不懂,就没了下句可以接应,两人就这么躺着,显得有点尴尬,不像结婚有了孩子的夫妻,倒像两个早就有了贼心却没有贼胆和贼脸皮的狗男女,好容易有机会睡到一张**,却不知该怎么下手了。黑暗中的陆易州吭哧了一声,主动伸手去搂她,她积极而温柔地用身体回应了他,用结实有力却又雪白的腿,缠到他身上,把陆易州紧紧地攥在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里,让陆易州进出艰难却幸福得如痴如醉……
第二天晚上也是。陆易州周五晚上回,周六再住一晚,周日下午就得回北京,虽然不是久别,但隔了一个月,总觉得也是距离,他本不想**的,可不做吧,又觉得这一别至少又是一个月,怕胡美杉多心有想法,哪怕是不怀疑他有外遇,至少也会觉得他这做丈夫的对她不是那么如饥似渴,这感觉对于女人来说,挺窝心也挺折磨的,所以,尽管没多少欲望,他还是决定再做一场爱,也算是他对她情感的表达吧,所以,上床以后,他什么也没说,就摸了过去,胡美杉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说:“昨天晚上刚做了。”
陆易州说:“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胡美杉说:“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陆易州说没事,一回北京就得熬一个月,这才到哪儿。说着,故意如饥似渴地掀开她的睡衣,去爱抚她,胡美杉就幸福而羞涩地顺从了,虽然陆易州从不跟她说甜言蜜语,可他是如此地渴望着需要着她的身体,就是爱的表达吧?所以,虽然经常有人跟她开玩笑说小心着点陆易州,别大意了,现在的城市姑娘,在挑男人这件事上,一个个的心比天高,脸皮不比鞋底薄,遇到陆易州这样有才华有气质长得也帅也有前途的男人,那就是妖怪遇上了唐僧,她们才不管他结没结婚当没当爹呢,只要盯上了,那手下的,比冰镐都歹毒。
胡美杉从来都不以为然,甚至会笑着说防什么防,我跟我们家易州说了,如果他看上别的姑娘了,甭指望我和他死缠烂打,他前脚走我后叫放挂鞭炮欢送他。
说得大气而笃定,好像坐时光机去未来多少年后看过了她和陆易州的人生结局一样,时间久了,大家就觉得类似玩笑开得没趣,因为胡美杉一点也不紧张,那状况倒显得开玩笑的那个没见过世面,非要认为猪肉是天底下最美的食物,警醒着那个整天山珍海味的人要小心保管到手的一片肥猪脸,千万别让歹人谋了去,更关键的是一有人开这玩笑,老胡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好像他们开的不是玩笑,而是恶意的诅咒。
胡美杉还发现,陆易州不在家,她和婆婆之间也就没了矛盾的焦点,倒真的像是有劲往一处使的一家人了,婆婆尽心尽力地带着小土豆,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上街迷路了,在家待闷了,就带着小土豆去店里找胡美杉,她和老胡虽然还是不搭顺腔,可至少不见面就掐了,也不会三句话不过,就呛呛起来了,胡美杉就挺开心的,老胡亲孩子,何秋萍能把小土豆带到店里,就开心得要命,正好小土豆也呀呀学语了,他对小土豆的爱基本体现在要星星不给月亮上,有次,胡美杉上午到店里,发现有俩小伙子正帮老胡安装一个扔枚硬币就唱着儿歌前摇后晃的塑钢唐老鸭,就问怎么回事,老胡头也不抬地说土豆喜欢。
原来,只要小土豆和奶奶来了,老胡就会抱着她到处玩,莱芜一路上有家超市门口,就有几个类似的塑钢玩具,投一枚硬币下去,能唱支歌前摇后晃三分钟,小土豆上去就不愿下来,每次都要坐上个十块八块钱的,老胡觉得不划算,而且老在超市门前待着,也怕胡美杉一个人看不过店来,遂一咬牙,买了一台,装在门口,这样小土豆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还不花钱,胡美杉觉得老胡太溺爱小土豆了,说:“爸,您这样会把她给惯坏的。”
老胡不以为然:“说好孩子惯吃惯喝不惯歪歪毛病就惯不坏!”
不管什么事,只要老胡想做了,就总能找出铿锵而不容反驳的理由,可何秋萍却不高兴了,因为自从老胡在店门口装了唐老鸭,除了睡觉之外,小土豆一刻都不想在家待,只要睡醒了,洗把干净穿利索了,就嘟哝着要去找姥爷。
何秋萍就觉得,这个老胡,果然老奸巨猾,带孩子的时候一点力不出,用台唐老鸭就把孩子的心骗走了,心里就忿忿的,再见了老胡,就白眼球多黑眼球少,老胡装没看见,没事了就哄着小土豆玩,只要他来了,何秋萍就去旁边找街坊邻居聊天,除了吃饭和交接小土豆的时间,坚决不肯和老胡共三平方米以内的天空,胡美杉看了,就觉得特别搞笑,在电话里和陆易州说,陆易州也乐,说我妈就这样,在老家的时候,因为和村书记不对付,在街上远远看见了,哪怕再有两步就到目的地了,也会转身就走,坚决不和村书记碰头,倔着呢。
虽然母亲去了美杉小厨就会和岳父斗气,陆易州还是很高兴,觉得总比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闷在家里放心,何况他觉得母亲和岳父的生气,跟和村书记生的那码气还不是一回事,那是根子上的气,和岳父,是彼此倔着争强好胜,又不愿意下台阶而已,心里,是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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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萍经常去美杉小厨,和老胡搭不上腔,胡美杉又没时间和她说话,而她也自恃是尊贵的亲家母,更不肯去厨房里帮胡美杉的忙,就溜达到齐东路头上,和在那儿晒太阳的街坊们聊天,三聊两聊,就把胡美杉和晏老师的传说聊了和底掉,更要命的是,有个邻居说晏老师已经提前刑满释放了,现在在杭州,好像混得还很不错,前阵回来了,把7楼的房子收回来了,正托人装修呢,说过段时间就回来发展,晏老师是浙江那边的人,按说青岛这边工作没了,家人也没了,就剩了7楼那套又小又旧的房子,还回来做什么?还不是放不下胡美杉?
何秋萍也是这么认为的。
据说晏老师还去老胡那儿吃馄饨来着,老胡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跟他说胡美杉已经结婚了,让他往后别在这条街上转悠,都把胡美杉祸害惨了,这是还没祸害够啊?老胡求晏老师让她过平静日子,晏老师这才走了,但7楼的房子还在继续装修。
何秋萍就觉得,要不是晏老师和胡美杉真有点啥,老胡咋能说他把胡美杉害惨了这种话?如果他俩没私情他回来他的,有啥好怕的?可这个死性不改的晏老师,回青岛就回吧,都混好了咋还要非要住7楼那冬凉夏热的破房子?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回家路上,就旁敲侧击胡美杉,说我听说咱以前的那房东回来了。
胡美杉心里一激灵,啊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她越是不说,何秋萍就越觉得有事,就小心睥睨了她说:“去吃馄饨了吧?”
“啊,去了。”因为曾经的流言蜚语,胡美杉不愿意多说晏老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好像对晏老师一直放不下似的。关于晏老师要回来的消息,她先是从房屋中介那儿得到的消息,搬家的时候,他们租晏老师的房子还有半年到期,中介说房东说了,不再往外租了,把剩下半年的租金,也退给陆易州,他要装修装修自己住。
当时胡美杉还挺意外的,以为中介说的是晏老师的父母,就说他们都也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住7楼,方便么?
中介说晏老师还不到四十,怎么成七十来岁了?
胡美杉这才知道晏老师减了四年刑,出狱后直接回浙江老家去了,很感慨,也想过,如果自己没和陆易州结婚,现在会怎样呢?回家路上这么想的时候,还呸了自己一顿,想或许晏老师再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晏老师了,就像上中学时她偷偷喜欢过的那几个男生,经年之后再见,得到的全是嗤笑,当然,是自己对自己当年异性审美眼光的嗤笑,这个俗套,想必晏老师也未必逃得过去吧?
但因为知道婆婆和陆易州大都知道一点关于她和晏老师的绯闻,回家就也没说,没想到消息还是传到婆婆耳朵里去了,就也不想解释或是说什么。
“听说他去店里吃馄饨让你爸撵出去了?”何秋萍问这句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公交车,胡美杉抱着小土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胡美杉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细,但也不好否认,就说:“可不,我觉得我爸这个人太不可理喻了,晏老师坐过牢怎么了?就不能吃美杉小厨的馄饨了?那些来吃馄饨的,还不知有多少小偷骗子和流氓呢,他不知道就是了。”对老胡把晏老师撵出店这件事,胡美杉觉得太过分了,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晏老师道个歉,却又不知晏老师的联系方式,就想中介那儿可能有,遂想改天过去问问。
“你爸做得对,易州不在家,你少和男人搭腔。”其实,何秋萍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说出来显得自己很不厚道,专门在外面嚼儿媳妇的舌头似的,遂把话忍了回去。
胡美杉心里不舒服,要按何秋萍这说法,陆易州不在青岛这几年,美杉小厨就不能让男顾客进了,多可笑,连塔利班都没严苛到这程度吧?这么想着,但嘴里没说,改天去房屋中介那儿要晏老师的电话,可巧房屋中介又没开门,就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方便的时候让他把晏老师的电话告诉她,结果中午他就来了,过来吃馄饨,顺便告诉她晏老师的电话号码,说晏老师的房子是委托他装修的,已经装好了,但他在厦门的儿子要结婚了,他得过去帮着忙活忙活,可晏老师来电话说,这几天要回来买一买家具家电什么的,就想把晏老师家的钥匙放她这儿,让他回来后直接过来拿行了,胡美杉说没问题,就把钥匙收下了,然后,给晏老师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是楼下的胡美杉,说了钥匙的事,顺便替老胡道了歉,没多久,晏老师的电话就过来了,一听晏老师的声音,胡美杉就感慨得不得了,又说起昔日的往事,眼泪就下来了。
那天中午,老胡出门买食醋去了,因为店里用的多,每次他都是买一大箱,这天也是,用买菜的手拉车拉了一箱食醋,结果,路上不小心踩了石头,把脚崴了,一瘸一拐地回来,到了门口,小车拖着几十斤的食醋,折腾了好几折腾也没拖上马路牙子,就气得慌,正想回店里招呼胡美杉出来帮忙,一抬头,看见西点小子正擎着手机站门口冲他幸灾乐祸地笑呢,就喝了一声,说点心小子,你不整天吆喝自己个儿是贵族范儿嘛,贵族不是吃的贵穿得贵,是有助人为乐的高贵精神,都看见大爷拖不上台阶了,不来帮忙你算哪门子贵族?
虽然老胡和西点小子彼此看不顺眼,但也没深仇大恨,见面也打招呼,只是这招呼打得和别人不一样,大都连讽带刺的,因为西点小子瞧不起美杉小厨的小吃,说是伪小吃真老土,背地里称呼老胡就叫他胡老土,丹东路虽然迂回曲折,可人的肚子里都不藏话,三传两传老胡就知道了,也没和他客气,臭他是假装高贵的点心小子,西点小子也不生气,说胡大爷,您真要叫我小子我也没意见,可您改一字,老胡就瞪眼问他改什么,他说别点心小子,叫西点小子。老胡问有啥区别,西点小子说点心小子听着土,西点小子就洋气多了,还有点日本人的味道,显得贵气,老胡就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