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1
转眼,小土豆上幼儿园了,陆易州的博士学位,也快拿下来了,有人建议他拿到学位后去做律师,陆易州也和胡美杉商量过,胡美杉却认为对他来说,这不是个好的选择,因为他不擅交际,不够腹黑也不够厚黑,这些都是做大律师的必要元素,陆易州觉得也是,决定回学校教书,跟原来的老同事一打听,才知道现在高校比以前更难进了了,博士研究生才到哪儿?博士后为了进学校都挤得头破血流,陆易州就觉得头大,原本想回学校问问的心,就给吓了回来。生平第一次觉得文化是把刀子,把人的面皮削得薄薄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灵敏着呢,莫要说被拒绝,就是给个软钉子碰,自尊都受不了,再说,学校里还有小邵,一旦回去任教,低头不见抬头见是难免的,尴尬也是肯定的,就跟胡美杉说这两年形势不比从前了,原来的学校未必能回得去,要早知到这样,还不如去读个委培博士呢,好考,相当于一边工作一边镀金,他可倒好,费那么多劲,读完了,反倒连找工作都困难了。
胡美杉觉得他危言耸听了,说原来的学校回不去,还有其他学校呢。陆易州说其他学校不行,他总不能学历越高,就职越低,这成什么了?何秋萍也这么觉得,简直没天理了,博士毕业居然找不到工作,这不相当于皇帝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愣是没人娶么?就要去学校找陆易州的领导,把陆易州吓不行,说妈,我读的博士是全国统招的,是全日制就必须脱产。
何秋萍不明白什么叫脱产。陆易州说就是必须把工作辞了。
何秋萍这才明白,说要不咱就托托关系。陆易州说我们是外地人,在青岛除了胡美杉和她的娘家,没有任何亲戚,托谁去?说到又怕胡美杉多心,以为自己是在怪她家是市井小民,没有能帮得上他忙的社会关系,就冲她笑了一下。可他一笑,胡美杉就难受了,觉得他跟婆婆的话里,有抱怨的成分,如果他娶的人不是她,在这个时候多少总能帮上些忙,如果他娶的是小邵呢?莫要说愁,博士毕业后工作的事,怕是早已经高枕无忧了吧?心里这么想着,还是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本绘本,给小土豆讲故事,好像陆易州和婆婆说的话题,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何秋萍捏着脑门想了会,突然一拍沙发扶手:“找找那个谁!”然后摸着脑门,费了好大力气才想起来:“找那个邵老师帮帮忙,我觉得这姑娘本事大,咱小禾去资料室那么大的事,她说办就办了。”
陆易州紧张地看了胡美杉一样,胡美杉好像没听见一样,在继续照着绘本给小土豆念故事,这才放松了一点,忙冲母亲摆摆手,表示不行。
何秋萍急了,说:“你不说咋知道不行。”说完,瞪着陆易州,见陆易州一脸难言之隐地示意她不要说了,以为是陆易州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求人,就往陆易州这边挪了半尺:“你把那个邵老师电话给我,我跟她说。”
陆易州有点急了:“妈,您这是干什么呢,人家早就不记得您了。”
“那我说我是你妈,她总记得吧?”何秋萍一本正经说:“妈这辈子最不愿意干的事就是求人,可为了你,妈豁上这张老脸了。”
“妈,要说我自己说,不用您开口。”话题一直围绕在小邵这个焦点上,陆易州心里已经毛了,恨不能起身就走,只要母亲别在提小邵这个名字。
可母亲偏要提,还认真地和他生气了,认为他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该求人的时候就不能总是挺着腰板,要不然成不了大事。
胡美杉合上书,抱起小土豆说:“走,妈妈给你洗澡去。”走到卫生间门口,才回头,心平气和地说:“妈,我这事我站在易州这边,人活着得给自己留点体面,不能随便求人。”说着,就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放下小土豆,一下一下地理着胸口,觉得那儿有块石头,就是下不去了。
陆易州扭头看了看卫生间的门,冲母亲双手合十:“妈,我求您了,别操心我工作的事了行不行?”
“不行!”何秋萍说:“博士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我怎么找不到工作了?我只是不想和美杉她们两地分居,外地的高校有的是聘请我的。”陆易州也生气了:“何况原来的学校也没说不欢迎我回去,我就是道听途说了些小道消息有点担心而已。”
见儿子真火了,何秋萍有点害怕,小声说:“还有点担心呢,我看你那眉头皱的,天都快塌下来了。”
冲母亲凶完了,陆易州又有点愧疚,就低着声音说:“妈,我求您件事行不行?”
“还求我?你不吆喝我就行了。”何秋萍说:“说吧,别跟我整些求不求的。”
“以后您别在家提小邵。”
“咋?”何秋萍百思不得其解地:“人家帮咱大忙了,你咋还提都不让提了?”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你们闹矛盾了?”
陆易州嗯了一声,然后埋着脸,冲何秋萍作揖:“妈,我就求您这件事,永远别再提这俩字,我一听头皮就炸掉了。”
“按说这男人和女人能成仇到连名都不能提的份上……易州,你是不是?”何秋萍心里忽地就闪过一道霹雷:“你在北京念博士那会,是不是和小邵好过?又掰了?”
陆易州给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作揖做得更频繁了:“妈,我知道您很聪明,猜事从来都是八九不离十,可在这件事上,您千万别猜了,要是让美杉听见了,连我亲妈都这么认为,我真的就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尽管陆易州没承认,但何秋萍的心里,还是认定了,也看了看卫生间的门:“我不管你以前和她怎么样过,掰了就好。”又悻悻地瞅着他:“我说呢,没亲没故的咋那么热心地帮咱家小禾!”
2
自从分手,陆易州和小邵就没见过几次,因为跟的不是同一个导师,他一天三顿泡食堂,和他好的时候,小邵偶尔去一次食堂都说是陪着他去体验猪食,平时她都在外面吃,他们分手后几个月,小邵就回学校上班了,接下来的课程是半工半读的函授,每年也会来北京几次,听几堂课,或者参加考试,今年夏天的时候,陆易州还在北京的学校门口遇到她了,隔着还有十来米的时候,想是躲开呢还是继续往前走和她迎面相遇?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大方点,径直往前走,远远就准备好了文明礼貌的微笑,离她四五米的时候,远远打招呼说:“小邵老师,你好?”
小邵瞄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再或者好像是陆易州认错人了,总之,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肩而过,没有半秒的犹豫,望着她的背影,陆易州就觉得既尴尬又荒凉。晚上,小邵给他发了个短信:谢谢你还记得我。
陆易州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就没敢回。这是他们分手以来,唯一的一次相互通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