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丁胜男恶狠狠地喊了他的名字,杜沧海嬉皮笑脸的哎了一声,刚想说叫我名字,你不用使这么大力气,就听一串自行车铃铛自远至近,孙高第就像丁胜男的救兵,直戳杜沧海的眼球,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丁胜男跟前。
对杜沧海喜欢丁胜男,孙高第是知道的,但杜沧海缠着丁胜男不放,让他很生气,虽然他并不中意丁胜男,可丁胜男喜欢他,就相当于自动跳到他盘子里的菜,就算他不吃也得霸着,谁敢觊觎就相当于狗要从老虎嘴里抢肉吃!老虎不生气才怪呢!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杜沧海看了一会,杜沧海也不示弱,孙高第知道,他身单影只,动手的话,没他的便宜,就转头拍拍自行车后座,对丁胜男说:上来。
丁胜男冲杜沧海翻了个胜利的白眼,刚想跳上去,突然发现后座铺了条拉毛围巾,一下子就僵住了,说:坐围巾上了。
孙高第看了杜沧海一眼,故做风轻云淡说:坐吧,给你铺的,你原来不嫌硌屁股吗?
丁胜男顿时受宠若惊。在当年,对女人来说,一条拉毛围巾,相当于今天的貂皮大衣。所以,在家里排行老三,永远只能穿姐姐们穿小的旧衣服旧鞋子的丁胜男抚摸着捆在车后座上的拉毛围巾,满心酸楚,迟迟没上车。
孙高第心情不好,因为何晓萌约他放学去家里打扑克,等他心急火燎地蹿了去,牌局早就开始了,没他的位子。孙高第看了一会,自觉讪讪的,就走了。回家,见母亲正和大姐吵架,起因是大姐带着外甥回来了,小孩子不老实,满家爬来爬去地闹,拉下了,拉在了郭俐美他妈送来的围巾上,被他妈凶了一顿,姐姐挺伤心,觉得当姥姥的不该把条围巾看得比外甥重,就把围巾洗了。孙高第妈又嫌给洗坏了,变形了,孙高第姐姐忍着气用电熨斗熨干了熨平了,孙高第妈却嫌粘过屎了,围在脖子上恶心,就手扔了。孙高第姐姐就生气,说她嫌弃外甥就是不亲的表现。娘俩就吵起来了,孙高第听得头大,转身往外走,差点踩在围巾上,就想起丁胜男说好几次了,自行车后座的钢架硌屁股,就捡起来叠了叠,帮自行车后座上当坐垫了。
孙高第见丁胜男迟迟不上车,以为是碍于杜沧海的纠缠,就瞥了他一个大白眼,拉出一副蹬腿就走的架势问丁胜男:走不走?
丁胜男总觉得,那么贵的围巾,就这么当了自行车坐垫,实在是太可惜了,就满眼惋惜地小声说:把它解下来吧,当坐垫太可惜了。
孙高第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就想显摆一下,满脸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可惜的?就杜沧海那条,他买给他妈,他妈拿着送给他二哥的丈母娘,他二哥的丈母娘送给我妈,对了,杜沧海,回家跟你二哥说声,想拿条拉毛围巾就把小舅子塞进百货公司,把百货公司当什么了?
杜沧海就觉得一团火苗,在胸口腾地就烧了起来。孙高第的爸是百货公司人事科长,也知道郭俐美的弟弟郭俐军做梦都想进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可他没想到郭俐美妈会拿他拉了一个冬天的沿换来的围巾去送礼。还是送给了孙高第他妈!要知道,他不仅瞧不起孙高第,也没瞧得起孙高第一家,不就仰仗他爷爷当年的威风么?
不得不和自己瞧不上的人为敌,本就是件挺耻辱的事。那条他拉了整整一冬沿才买来的围巾,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授孙高第以柄来嘲笑自己。杜沧海岂是由着他敲着脑门子奚落的主?不由得,满肚子的火就从眼珠子里喷了出来,直扑孙高第的面门。
孙高第打小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当然不会把杜沧海震怒的眼神放在眼里,就又冲他砸了一个冷漠的白眼,说:杜沧海,你瞪什么瞪?
杜沧海还是死死地瞪着他:把围巾还我!
凭什么?
就凭它是我买的!
丁胜男唯恐两人打起来,忙推着孙高第说走啦走啦。
孙高第从放学到现在没寻着一口好气,来找丁胜男不过是想从她的爱慕里寻点自在,没想到杜沧海又在这儿跟他使横,那口憋在肚子里的气,就跟六月的车胎被人拧了气门芯似的,噗噗地往外喷,就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支,挽着袖子说:跟我来横的,杜沧海,有本事今天你把围巾从我自行车上拿走!
杜沧海懒得废话,现在,他宁肯把这围巾拿回来点火烧了也不能落孙高第手里!就去解围巾。
见他真去解,孙高第也怒了,从街边捡起一根削尖了的竹竿就往杜沧海身上抽。
杜沧海是谁?是挪庄愣头青们的老大。听见竹竿带着风声来了,头也不回,一返手,就攥住了竹竿,只轻轻往自己怀里一拽,孙高第不仅竹竿脱了手,还摔在地上啃了满嘴土,门牙也让马路牙子磕掉了一颗。
娇生惯养的孙高第哪儿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苦?登时就疯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杜沧海这儿扑。杜沧海一手拿竹竿胡乱往后捅,不让孙高第近身,一手去解自行车后座上的围巾。
围巾叠成了四方形的,用旧毛线缠在后座上,千头万绪的,不好解。杜沧海就急躁了,一急躁,往后捅的竹竿就用了些力气。
突然的,就听孙高第惨叫了一声。然后是丁胜男的惨叫,像尖利的哨子,仿佛一瞬间就能顺着耳孔往他脑门里钻个洞。
杜沧海下意识回头,就被眼前一幕吓呆了。
孙高第弯着腰,两手紧紧地捂着裤裆,鲜血顺着手指缝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他疼得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就跪在了地上。
尖利的竹竿捅穿了孙高第的裤子,捅穿了他的裤裆,具体是捅在哪儿了?杜沧海想都不敢想了……
足足十秒,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扭着上半身,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满脑袋里都是丁胜男没完没了的尖叫在回响。
很快,他就回过了神,冲进学校,向传达室大爷求救。
3
传达室大爷从窗户探出头看了一眼,啊呀了一声,就说赶紧找车,送医院。
接下来的兵荒马乱,像电影快进镜头,相互交叠着,在杜沧海的脑海里刷刷闪过。孙高第被抬上观城路菜店的板车,几个大小伙子轮流拉着飞奔去市立医院,又从市立医院去了擅长外伤的401部队医院,医生护士冲锋陷阵一样地把孙高第推进了急救室。这时,孙高第的爸爸妈妈姐姐以及坐着轮椅的爷爷都来了,孙高第的妈扑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打杜沧海,说他不是人,成心要断了老孙家的后。
孙高第的爷爷虽然也急,但克制的很好,可一听孙高第的妈说老孙家要绝后了,就问到底伤哪儿了。
因父母偏心,姐姐们对孙高第难免心有怨意。出了这种事,姐姐们的情绪里,多少藏了点咎由自取的幸灾乐祸。见父亲的嘴张张合合地斟词酌句不知该怎么说恰当,孙高第大姐就一边颠着怀里哭闹不已的儿子一边说蛋让这小子拿竹竿穿了糖葫芦了。孙高第爷爷就好像兜头让人打了一闷棍,眼神直直地,往后一仰,就心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