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溪说:掉钱眼有什么不好?不偷不抢的,没钱您能有电视看啊?真是,一边享受着钱的好一边瞧不起挣钱,真不知道你们这代人是用什么逻辑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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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沧海没去上班,直接去了夏敬国家,都春末了,拉毛围巾是不能卖了,想问问他想进什么货,能不能带他去。
不想在邮政所干了的事,他早就和夏敬国说过,但夏敬国没往心里去,是因为在这世上,更多的人是想平平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对别人更精彩的生活,羡慕归羡慕,向往归向往,可要打破原来还不算很差的人生格局,重新开始,有这勇气的人,还是少的,就笑着问:真不打算在单位干了?
杜沧海嗯了一声。
夏敬国说:我们这批人,少有身家干净的,在即墨路做买卖也是逼上梁山,你……年轻轻的,连个对象都没谈,有这必要吗?
杜沧海说:有。
又说:你们也没七个头八个角的,还不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
夏敬国点点头:冲你这句话,再出去进货,我带着你,回家等我信吧。
杜沧海问打算进什么。夏敬国说想进点旅行包,就是那种印着上海旅游,北京旅游,总之就是大城市旅游的旅行包,贼能装东西。
挪庄离火车站不到一公里的路,经常能遇上大包小包进出火车站的人,有的就拎个这样的包,很大,两岁孩子躺进去都能装下,有黑色的有蓝色的还有灰色的,侧面印着上海旅游,北京旅游……总之,都是大城市。每每看到拎这样包的人,他就会很羡慕,觉得这个人拎的包上印着哪座城市就是从哪座城市来的,再要么就是去包上的这个城市旅过游,才有了这包,顿时就觉得这人有来头,见多识广,就会另眼相看。
夏敬国说这几天他把青岛的大商店逛遍了,卖的全是那种老式的黑色人造革包,特别土,所以,如果他们能进到这包,一定好卖。
商品这东西嘛,满足人的使用需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是能满足人的虚荣,这个包上印着的北京旅游、上海旅游、广州旅游,就是人人想沾边的虚荣点。
不由的,杜沧海就在心里拍了一下大腿,想起了当年他给母亲买那条拉毛围巾,母亲需要是其一,其二是他想让母亲戴上这条挪庄妇女们只有眼馋却不舍得花钱买的围巾满足被羡慕被眼馋的虚荣,从而获得幸福感。
随着和夏敬国的交往越深,他就越敬佩这个人,聪明,抓人的心理抓得特别准,怪不得他能睡遍天下无敌手。以前,他问过夏敬国,怎么看人看得那么准。夏敬国说就一个窍门:看书加用心。
所以,得了闲,杜沧海也会找本书看看。书看得越多,他就越觉得夏敬国说得对。书里不仅有颜如玉和黄金屋,还别有一番洞天,沉浸在书里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世间最大最复杂最广袤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拳头大的心脏。
从夏敬国家出来,是下午了,杜沧海去胶州路那家著名的卤肉店买了一块钱的猪头肉。
这家卤肉店的卤肉师傅据说来自高密,有祖传秘方,同样是猪头,他卤出来的,又香又糯,还不腻,尤其是趁热吃,弹糯可口中有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香,能让他的魂魄都陶醉了,如果让从不喝酒的杜沧海诠释一下酒醉的感觉,大约就像他刚刚吃了一块香糯热乎的猪头肉的感觉吧,整个身心都幸福地飘着。过段时间,杜沧海就会来买一块钱的猪头肉,站在街边,唏哩呼噜地趁热吃下去,那块下了肚的猪头肉,就像给跑乏了的汽车加满的油,又可以欢快地满街跑了。
被热乎乎的猪头肉幸福得飘飘欲仙的杜沧海又想起了丁胜男,不愿回家,反正回去也是挨父母的数落,就顺着马路往她家溜达。
丁胜男不在家。她妈说她上班去了。
杜沧海一愣,问上哪儿上班了?
丁胜男妈说物资站,口气很骄傲。见杜沧海似乎一肚子话不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就说:小杜啊,没事往后你就别找我们家胜男了。
杜沧海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整个挪庄,只要认识他和丁胜男的,都知道他喜欢她。就点点头,说:阿姨我走了。丁胜男妈冲他背影说:小杜,你心思阿姨知道,可胜男和高第的事,你也知道,咱就别节外生枝了啊。
杜沧海什么也没说,走了。心里沉甸甸的,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是印度的《流浪者》,电影里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论调不由得让他想到了自己和孙高第,在丁胜男眼里,世界就是一条不变的铁律,所以,她坚信住在火车站东的孙高第是高贵的,能给她想要的高贵生活,而他,生生世世都要在挪庄闻着大粪场的臭味生活,被她必然地厌弃。
看完电影,天已近黄昏,杜沧海从放映厅出来,看见米小粟正往售票室去,就愣了一下。米小粟也愣,下意识地叫了声沧海。杜沧海也叫了声小粟姐。
米小粟微笑着点点头,挺矜持,但难掩伤感,摆摆手就拉开了售票室的门。米小粟进了售票室,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背对着窗口整理背包。杜沧海知道她是在背对着自己流泪,用收拾包这个动作掩饰着。
回家,就给杜天河写了封信,说了自己看见米小粟的情况,然后躺在**想丁胜男,想,自己去家里找她,她妈肯定不会告诉她,想得两眼直直的,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乏味的。
赵桂荣做好了晚饭,因为生气,没喊他来吃,只是放筷子摆碗的时候,手特重。杜沧海知道父母不想主动和他说话,又希望他能主动坐到饭桌边。
肚子里有一斤猪头肉顶着,杜沧海什么也不想吃,索性装做没听见,上床躺了,瞪着眼看上面的吊铺,杜建成以为他不过来吃饭是故意和他们置气,就一声一声恨恨地顿他的老烟嗓,杜沧海知道那是他无言的呵斥,闭上了眼,假装睡着了。
一个晚上,杜建成和赵桂荣就像两头虎视眈眈的狮子一样在他床头的位置转悠。他闭着眼,装睡。最后,赵桂荣捱不住了,哭,说:小沧海,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啊?
杜沧海还是没说话,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有时候,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争执和夫妻之间的争执没任何区别,不管吵成什么样,永远无解,只要吵,就没完没了,所以,既然无解,就不如沉默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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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又杜沧海去夏敬国家问情况。夏敬国说已经打听好了,到上海进货,明天一早就走,让他赶紧回家准备准备。杜沧海一听就急了,问他买火车票了没有。夏敬国说火车票难买,坐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