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狮子。大狮子真名叫杨松林。
杜沧海就觉得胸膛口砰地一声,要炸,说:他缠磨你了?
我喜欢他缠磨。杜溪耷拉着眼皮,一副随便你说什么我都要执拗到底的样子。
杜沧海竭力压着将要从喉咙里喷薄而出的怒火说:他进去过你知不知道?
杜溪说:知道,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就是打人打狠了点。
他坐过牢!是刑满释放的犯人!
我知道。
知道你还和他好?!
他对我好。
咱爸妈知道不知道?
杜溪两手的手指相互捏着,交叉在小腹前,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地摇晃着身子,不说话。
咱家!杜沧海指指家的方向:虽然没出什么显赫人物,可也一个个正南正北的,没一个歪歪的,你是不是成心想把咱爸妈气死?!
杜溪也生气了:杜沧海,你什么口气?还拿我当你姐吗?松林进去过怎么了?他刑满释放就是改造好了,就算他不改造我也不觉得他哪儿不好,就你?不就挣点破钱吗?有什么资格歧视他?!
杜沧海让她说得也哑然了,是啊,他为什么要歧视大狮子,整条即墨路上,他最信任的人,除了夏敬国就是大狮子,可为什么大狮子和他的姐姐谈恋爱他就会愤怒成这样?
杜沧海突然茫然,但这茫然并未消弭他对大狮子的愤怒,原本,他是本着信任的原则,让大狮子是保护杜溪的,他可倒好,愣就给监守自盗了!
杜沧海越想越气,觉得大狮子把他耍了,姐姐都要跟他结婚了,他还把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就噌噌地往大狮子家走。杜溪猜到他要去干什么,追上去说:杜沧海!你要干什么?
杜沧海一声不响地往前走,他个子高,步也大,几步就把杜溪甩在了后面,杜溪一溜小跑地追上来,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使劲地往后拽,却怎么也拽不住。
杜家姊妹四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奇怪的是三个儿子整齐划一的高而帅,唯独杜溪,和他们简直就不是同一父母生的,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的,皮肤虽然白皙但算不上漂亮,最大的优点是看上去喜相。
那天晚上,杜溪从背后吊在杜沧海腰上,杜沧海就像个腰后面掉了只赖皮小猴子的大公猴,步履艰难地往大狮子家跋涉,走出去一百来步,真累了,就站在路边气喘吁吁地说:姐姐,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杜溪说:不行,除了杨松林我谁都不嫁。
他到底哪里好?你跟我说,我给小子削残了!
杜溪说:他对我好。
杜沧海就没办法了,杜溪还像只灵巧的猴子,吊在他后腰上,口气却威武得很:杜沧海,你给我回家!
杜沧海站着不动,姐弟两个僵在青白的月光下,谁也不认输。
杜溪说:你答应我不欺负大狮子。
杜沧海没法答应,答应,就是认下了大狮子这个姐夫,大狮子可以和他做生意可以和他做兄弟,他可以百分之百信任他,但是,他就是不能娶杜溪。
杜溪问了很多个为什么,他一个也答不上来。当然,不是浑然不知答案是什么,而是,那些能说出口的答案,会在出口前的瞬间让他倍感羞惭。这些理由,彰显得不是大狮子对杜溪的多么不配,而是他的低级和市侩,就像拿自己当家庭经济支柱的郭俐美,周末一家三口过来,吃吃拿拿不说,优越感很是爆棚,同样是凭劳动挣钱,就好像他们的钱是坐在高贵的国王宝座上,别人用金托盘毕恭毕敬呈上来的,而杜沧海在即墨路虽然挣得多,却是在泥水汤里打着滚哀求来的,再多都透着肮脏和下贱。所以,回家只要看见杜长江一家三口在,杜沧海就会找理由转身就走。久了,郭俐美看出了门道,挺不是味的,趁他还没出门,阴阳怪气地打趣说老三,怎么?有钱就不和我们这些穷人坐一桌吃饭了?每次,见杜沧海被她弄得讪讪的,都是杜溪给打圆场,顺手编个借口让杜沧海走。事后,杜沧海会愤怒于郭俐美的市侩和对他的看低,可现在,他对大狮子所持的,还不是和郭俐美看他一样的心理么?
尽管他已在心里抽了自己无数个嘴巴,可认下大狮子这姐夫,他做不到,现在他就一个想法——把大狮子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赵桂荣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事,躺下了又爬起来,打着手电筒上街找,老远,就看见姐弟俩在胡同口外站着,就喊了一嗓子。
杜沧海回头张望了一眼,压低嗓门说:你怎么跟爸妈交待?
是说,不是交待。杜溪说:犯罪才叫交待。
也不管杜沧海,杜溪转身往家走,边走边说:你要不想爸妈生气,就别搅局。说完,站定了,回头,嘴角翘起一抹似笑非笑道:我怀孕了。不等错愕的杜沧海做出任何反应,又飞快说道:别说我给老杜家丢人,二嫂结婚的时候,都显怀了,我看咱爸妈不但没说三道四,还庆幸得很。这做人呢,真要讲原则,就一视同仁,别两面三刀,二嫂未婚先孕对咱家有利的,你们就怎么都行。我未婚先孕不方便你们拦我和大狮子,就拿道德的大棒一顿乱敲,流氓才那样。
杜沧海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赵桂荣狐疑地看着他们,问他们大半夜的絮叨什么呢?还背人。
杜沧海看看杜溪。
杜溪也看看杜沧海,突然就笑了,很顽皮,全然不是刚才那个跟杜沧海耍赖使横的杜溪。她挎上赵桂荣的胳膊,簇拥着她往家走,边走边说:沧海担心我嫁不出去呢。说完,回头,深深看杜沧海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自己继续说:沧海的意思是我都二十六周岁了,该谈个对象考虑结婚的事了,要不然就成老姑娘了。
赵桂荣也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可不,一天到晚没个大人样子,哪儿像个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