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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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强就像那个等着头顶上的另一只靴子落地的人一样,提心吊胆地等着季苏爆发,可,一连多少天多去,却没有,万家强甚至都想求季苏了,有火就发出来,别憋坏了身体。
可是,季苏就像黑面包公一样,硬着一张雪白的脸,就是不吭声。
他说:“季苏你还是发一顿火吧。”
季苏说:“有用吗?”
“总比你这样憋着好。”
“我愿意。”季苏虽然平时话不是很多,但看人看事剔透得很,就说你是受不了猜测我发火前的提心吊胆吧。
一下子,万家强就像个虚伪的人想卖点乖却被一句话给戳穿了老底,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说随你怎么想!
因为满心悲愤,季苏在家的话就更少了,连美芽的纠缠都会显得不耐烦,原本就小性的老鲍,就受不了了,悄悄和老万说小季一天到晚地黑着一张脸,这是黑给谁看啊?
虽然整天看季苏的黑脸心里也不舒服,但毕竟老万是男人,就说管她给谁看呢,你愿意看就多看两眼不愿意看就不看,别瞎叨叨。
老鲍就撅嘴,自从住在万家强家,她和季苏,虽然在一些生活细节上会有小摩擦,但总体而言,季苏对她还是很尊敬的,可突然的,季苏就一副天即将塌下来要砸破头的样子,老鲍就觉得不好受了,甚至想,可能是和他们住了两年,季苏也和他们住够了,故意甩脸色往外撵他们呢,就这么和老万说。
老万觉得老鲍虽然有点杞人忧天,但也不无道理,因为大家都晓得万家顺的房子是他买的,而且是他买了本是想让万家顺去合住,没成想买成了万家顺的房子,他老两口搬出来了,这要放别人身上,别人也一定会心理不平衡,就细心地观察季苏,莫名地,就从季苏的眉眼里看出了一丝凛冽的冷来。
老万心里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想这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陈玉华没文化,想撵他们走,豁上脸皮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以了,有文化的季苏不用陈玉华那一套,只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冷挂在脸上,就够受的了。
老万挺难过,和老鲍说,在小儿媳妇那儿吃了败仗,在大儿媳妇这里是坚决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无处容身了,他们已经从棉花村出来两年多了,果园也承包给了别人,家里的房子也成了老鼠蜘蛛的乐园,这冷丁的要是回去了,村里人咋看?还不得说啥的都有?
所以,不为别的,为了这张老脸,为了儿子们的名声,季苏就是整天把脸黑成铁板他们也得赖在这儿。
其实,季苏也知道,自己整天阴着脸,可能会引起公婆误会,可一想到房子就要没了,她挤都挤不出一点笑容来。这阵子,她很少和人说话,怕一张嘴眼泪就会滚下来。
她觉得自己像只愤怒的皮球,身体的内力蓄积满了即将爆发的力量,却不知该冲哪个方向发,如果房子被拍卖了,那么,全家就将面临居无定所的日子,那样的凄惶,她想一想都心寒,成夜成夜地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她悄悄地起床,挨间屋看,甚至去抚摸冰凉而坚硬的墙壁,像抚摸着依依难舍的亲人,酸楚在内心泛滥得,泪流成河。
被焦虑和惶恐追迫着,她越来越消瘦了,眼窝都深深地陷了进去,看她这个样子,万家强自责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可老苏害怕了,以为季苏病了,天天催她去医院检查,季苏被催得不成,只好说好,然后老苏就每天都问检查了没有,结果怎么样?季苏就搪塞说检查了,身体很好,最近瘦了是因为带毕业班累的。
老苏当了真,瞒着她去学校找了领导,要求给季苏减负,别让她当班主任了。过后,学校领导和季苏谈,除了说抱歉季苏什么也不能说,觉得万家强瞒着她把房子抵押了又被骗了货,是个不能宣扬的丑闻。虽然这些年他们过得不过是平常的日子,可在别人眼里,就是有房有车有产业的成功人士的家庭,那种被羡慕的感觉,还是很让人飘飘然的,这腾然间,就给摔到了地上,别人该怎么看啊?不,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摔倒在地了,因为她没准备好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众人惊诧的表情和眼神。
都是刺伤啊。
和校领导说完抱歉,季苏还是哭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把校领导吓了一跳,说:“季老师,你要觉得带毕业班辛苦学校现在就可以给你调整工作。”
季苏哭着说:“不是,我是难过我妈,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本应该是我照顾她了,可我还在让她替我担心。”
她哭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校领导就慢慢说:“季老师,您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季苏摇了摇头,眼泪飞得到处都是。
校领导又语重心长说,如果有事一定要即使找人沟通,哪怕解决不了问题,对自身也是一种释放。
季苏点了点头,又摇头,起身就走了。
但校领导的话还是提醒了她,让她想起了那句著名的俗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是的,总这么闷下去,除了把自己的身体闷坏,不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万家强的姿态,已经是民间借贷公司案板上的鱼肉状,就等时候一到,就任人宰割了。
不,这是她和万家强奋斗了十年来奋斗来的家,她不能就这么让人收走。
既然到时拍卖房子是法律程序,那么,她也要通过法律保住她的家。
2
季苏想过找律师,也通过电话号码簿找到了青岛很有成就的几家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也去了,可到了门口,就进不去了。
觉得难为情。
在她感觉里,万家强能瞒着她把房子抵押了贷款去投资做生意,就标志着他是贪婪的,在贪欲的驱动下,人变得盲目乐观,眼里只盯着钱了,好像在天上飘着的钱,笃定了就是自己的一样,而后来货又被骗了,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愚蠢。
贪婪,盲目乐观,愚蠢,这几种人类品行,是季苏最深恶痛绝也是最看低的,她是多么不愿意作为这几个词汇的实践者坐在以客观冷静甚至是犀利著称的律师跟前,那种感觉,不管穿多少衣服,自己都像个羞愧难当的玻璃人吧?
所以,几次徘徊在律师事务所门口,几次又打了退堂鼓,直到这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