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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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苏一路酸甜苦辣地上了楼,敲开门,就见季教授正在客厅看报纸,听见门响,习惯性地放下报纸,张望着进来的一家三口,笑着说季苏啊,然后冲美芽拍手,让她到姥爷这边来。
老苏则一脸火上了眉毛的焦急,小声说你姐都劝了半天了,没用。
声音虽然小,但季教授还是听见了,一把抄起美芽,抱在怀里,原来是姥姥搬的救兵啊。
季苏放下心头的不快,和季教授以及正盯着电视屏幕的季蓝打了招呼,问老苏到底怎么了。老苏一副快被急哭了的样子说,这几天季教授总是睡着睡着就让胸口闷醒,让他去医院也不去,说是胃疼,喝杯热水就好了。
季教授心脏不好,这,季苏是知道的,也明白心绞痛和胸闷经常会被病人误当成了胃病,就劝季教授还是去医院看一看。
季教授说以前都看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住院观察,结果呢,去医院的结果就是换个地方睡几天再回来,没多大意义,还是在家自在一些。
季苏看了看季教授的脸,越发觉得不对了,他抱着美芽不过几分钟而已,额上就渗出汗来了,嘴唇也有点发乌,就从他怀里接过美芽,说爸,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我妈放心,也让我们心里踏实。说着,眼里,就有了泪光,说真的,这些年来,能让她感受到亲情温暖的,也就季教授了,她像愿意自己一直被幸福围绕一样愿意他长命百岁,给她她所期望的亲情的温暖。
季蓝瞄了她一眼,表情很淡漠,然后,当她不存在似的,兀自和季教授说:“爸,您到底去不去医院?”
季教授干脆利索地说:“我身体好着呢,去医院干什么?”
“您已经心肌梗死过一次了。”季蓝有点不耐了:“让您去医院,是为您好,您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季教授坐回沙发,又一把抓起报纸,示威似地哗啦哗啦地抖了两下,继续看:“别听你妈的,她只要说起我的健康,用的全是夸张性语言。”
季蓝淡淡然地纠正了有句:“爸,我妈已经去世了。”说着,用眼稍扫了季苏一眼,带着轻蔑的示威。
这要在平时,季苏一定会反驳季蓝,告诉她犯不这这么煞费苦心地提醒她,她知道她不是她亲姐,但今天当着身体不好的季教授的面,她只能说:“爸,我没觉得我妈夸张,我觉得您脸色不对。”说着,端端大方地看了季蓝一眼,说:“刚才季蓝也说了,毕竟您是有过心肌梗死史的人,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姐姐妹妹之类的血缘称呼,在季苏和季蓝之间,就像水里的鱼和天上的飞鸟中间的关系,彼此知道,但绝无关系,甚至是相互抗拒。她们从来都是直呼名字,为这,小的时候,季教授凶过她们,甚至还差点揍了季蓝,但没用,就只好由着她们去了。
季教授放低了手里的报纸,叹了口气说,季苏啊,不去医院是因为爸爸不喜欢医院里的气味和气氛,明明健康着呢,一闻医院里的来苏水味,就觉得自己像棵被喷了除草剂的草一样的蔫了。
“爸,您别心理作用,住院观察能及时发现隐藏在您身体里的隐患,万一有症状,医生护士马上就出现在您面前了,可您在家就不行了。”季苏坐在季教授身边,轻轻地给他按摩着胳膊:“也不是我妈大惊小怪,您想想,我妈没文化也没工作,做教授夫人是她终生唯一的职业,您可得好好的,健康长命百岁地活着,要不然,我妈会失业的,您说,她能不着急吗?”
季蓝用鼻子轻轻冷笑了一声,说:“季苏你这到底是关心我爸啊还是担心你妈没人养活了?”
季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见季教授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说走,去医院。
季苏开心地笑了,问老苏准备好住院用的东西了没,老苏忙不叠地从卧室拎出两个鼓鼓囊囊的手拎包,说早就给准备好了。
自己说了半天没说通,季苏几句就把父亲给说服了,季蓝心里特不舒服,甚至有点怨恨父亲,觉得他这是故意要她在季苏跟前难堪,脸色就难看了起来,抓着手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僵着,好像在考虑到底是负气地夺门而走好呢还是应该跟着去医院。
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气鼓鼓地过来,争抢似地从季苏手里抢过季教授的胳膊,扶着他下楼,老苏也要跟着去,被季苏拦下了,说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让她在家带美芽行了。
老苏说咋能坐不开呢,然后迷瞪着老眼一个一个地数人,说家强开车,我坐他边下抱着美芽,你们和你爸做后面,正好。
季苏接过她手了的袋子,说今晚得打出租车去医院,所以,肯定坐不下这么多人,今晚她的任务就是在家带美芽。
季蓝一愣,问:“你们家的车呢?”
季苏不想多说,就说没开。
季蓝就夸张地冷笑了一声:“滑稽,明知道要送我爸去医院,怎么能不开车?”
话逼到这份儿上了,季苏只能说实话,说车已经卖了,所以,今晚必须打车。
“卖了?好好的,你们卖车干什么?”季蓝很意外。
没辙,季苏只好实话实说,说为了帮万家顺盘出租车,就把车给卖了,季蓝听得两眼圆睁,一脸见证了天方夜谭瞬间化为现实的错愕状。季教授也听见了,就看看万家强又看看季苏,有些责备地说要用钱怎么也不跟我说?
季苏怕他觉得自己和他究竟还是有些见外,因而伤感,忙解释说事情发生的突然,而且这里面有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隐情,万家强也是不得已才把车卖了的,要不然她早就厚着脸皮回娘家借钱了。
季教授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手上拍了两下,仿佛在说,你不说我也明白的。
明白。
在这世上有一种最难以言说的感动就是,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但是我也不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因此而难过。
万家强拦了辆出租车,一行四个人上了车,去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因为是晚上,只是做了一下简单检查,果然,季教授的情况不太好,心肌缺血比较严重,必须住院,24小时仪器监护。
一忙活,就到了十点多,季教授虽然行动能自理,可身上连着仪器,夜里得有人陪床,季蓝当仁不让,要陪床,季苏明白,她要陪床不过是示威,示威给她看,她才是季教授的亲生女儿,也是季教授在关键时候必须依赖的人。
但季苏知道,不管怎么说,季教授是男人,晚上要起夜,女儿陪床不方便,而且季蓝的丈夫朱天明出差了,让她的女儿——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不现实,遂也没和她争执,只平和地问了一句:“欣怡自己在家行吗?”
季蓝就愣了,仿佛正逞着强呢,被人从背后推了一趔趄,就恼恼地看着季苏:“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