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普斯先生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听到阿蒙关于“寄生根系”的问题后,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连乱糟糟的胡须都似乎在微微颤抖。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阿蒙,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壁炉里那本会“沙沙”作响的活书更恐怖的东西。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污渍斑斑的长袍,“那不是……不是你们该打听的东西!会死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克莱恩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挡在阿蒙身前半步,用“莫林先生”那种带着学者式探究却又保持距离的语气说道:“皮普斯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我们的朋友赫伯特·斯通,一位受人尊敬的‘黎明骑士’,因为追查与此相关的事情而遇害。我们只想弄清楚真相,避免更多人受害。”他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与坚决,“如果您知道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线索,都可能挽救无辜者的生命。”
老头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目光在克莱恩诚恳(伪装的)的脸上和阿蒙那令人不安的单片眼镜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最终,对赫伯特这个“老主顾”的一丝旧情,或者是对更可怕后果的恐惧压倒了对陌生人的戒备。他颓然坐回那个树根雕成的椅子里,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赫伯特……那死脑筋的傻小子……”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他几个月前就开始不对劲了,总是问一些关于‘地脉异常’、‘灵性枯竭’的冷门问题。后来,他开始频繁购买‘血苔’和‘夜语草’的粉末,还有几种非常古老的、用于稳固灵性边界和探测‘异物’的仪式香料……我警告过他,那种探测仪式很危险,容易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但他不听。”
皮普斯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书店深处那个刚才掉落“活书”的、由无数粗壮根须纠缠形成的书架:“大概一个多月前,他来这里,脸色非常难看,说他的‘晨曦护符’感应到了异常,指向基金会内部,但无法确定具体来源。他怀疑……怀疑不是人在偷取文物的力量,而是某种‘活着’的东西,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基金会的灵脉上。”
“活着的东西?”克莱恩追问,“像……你这些‘书’一样?”他的目光扫过书店里那些材质各异、散发着微弱灵性波动的书籍。
“不一样!”皮普斯猛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的这些‘小家伙’,只是些附着了些许残留意念或自然灵的古物,顶多算……算有灵性的宠物!但赫伯特怀疑的那种东西……是真正的‘活物’,拥有独立的意识和强大的寄生、模拟能力。它可能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渗透进防护,改变接触者的认知,甚至……模仿取代某个存在!”
模仿取代?克莱恩立刻想到了赫伯特遗言中的“蠕动的根”。难道金玫瑰基金会内部,某个重要人物或关键位置,已经被这种可怕的“活根”寄生并取代了?所以赫伯特才会感到绝望,认为即使上报也无济于事,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他有没有提到具体怀疑谁?或者,有什么特征?”克莱恩的心跳加速。
“他没有明说……”皮普斯回忆着,眉头紧锁,“但他那次离开前,显得非常焦虑,反复检查了我卖给他的那种用于探测‘异物’的香料,还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香气……对的,香气可以掩盖……但掩盖之下,是更深腐朽……’,还有‘影子……影子不对……’。”
香气?影子?克莱恩迅速思考。金玫瑰基金会内部,谁身上有特殊的、可能用于掩盖某种气息的香气?伊薇特理事长身上有淡淡的冷香,艾琳娜·怀特身上是干净的皂角味,雷蒙德·奥克斯有雪茄和古龙水味,艾莉森·菲尔德则是常见的女士香水……似乎没有特别突兀的。
至于“影子不对”……这更抽象了。是指灵性投影异常?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影子出了问题?
“关于那种‘活根’,您还知道什么?比如,它可能来源于哪里?有什么弱点?”克莱恩不放过任何线索。
皮普斯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古老的记载里……有一些零星的提及。第四纪早期,甚至更早的黑暗纪元,有一些崇拜大地深处邪恶存在的隐秘教派,他们尝试培育一种被称为‘深根之芽’的东西,据说能连接甚至吞噬灵性节点,汲取力量,并完美模仿宿主的一切。‘深根教团’只是其中一支比较晚近的残党。更早的……据说与某些试图从星界之外降临的‘旧日’有关。它们像真正的植物根系,难以彻底清除,除非找到主根……或者,用极其纯净的、概念层面的‘火焰’灼烧。”
纯净的概念火焰?克莱恩立刻想到了那页失效的祈祷文书上,代表“净化之火”的符文!难道那页文书的力量被汲取,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基金会,更是为了消除可能威胁到“活根”本身的力量?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结论:金玫瑰基金会内部,潜伏着一个来自极其古老年代的寄生性“活根”,它正在悄无声息地汲取基金会收藏的文物力量,并可能已经取代了某个关键人物。赫伯特发现了端倪,因此被灭口。
“赫伯特的那个‘晨曦护符’,您知道他平时都放在哪里吗?或者,他有没有可能把它藏在了某个地方?”克莱恩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护符的消失,是自杀伪装现场最大的疑点。
皮普斯摇了摇头:“那是他最重要的护身符,几乎从不离身。除非……除非他死前,用护符做了什么。比如,试图封印或标记什么,导致护符本身耗尽力量消散了?或者……被那东西‘污染’或‘同化’了?”
离开“蠕虫之壳”书店时,夜色已深。巷子里的雾气更浓了,那甜腻的腐败根茎气味似乎也愈发浓郁,令人作呕。克莱恩和阿蒙沉默地走在回程的路上,各自消化着刚刚获得的惊人信息。
“活着的根系……寄生与模仿……‘旧日’的阴影……”克莱恩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地沉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杀或盗窃案,而是涉及到了更高层次、更危险的存在的渗透。
“很有趣,不是吗?”阿蒙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副单片眼镜,镜片在雾气中反射着迷离的光泽,“一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古老寄生体,一个被逐渐侵蚀的千年基金会,一位试图发出警告却被灭口的骑士,还有我们这两位……不小心撞破了秘密的‘侦探夫妇’。这剧本,比那些三流歌剧有意思多了。”
“你觉得皮普斯的话有几分可信?”克莱恩问。他需要阿蒙的判断,尽管这判断本身也可能充满欺诈。
“关于‘活根’的部分,大概率是真的。那种恐惧装不出来,而且和赫伯特留下的线索、文物的异常都能对上。”阿蒙语气轻松,“至于具体细节和弱点,可能有所保留或夸大。不过,‘纯净的概念火焰’这个说法……倒是提醒了我。”他看向克莱恩,嘴角微翘,“你身上,不就带着一点类似的‘火种’吗?”
克莱恩心中一紧。阿蒙指的是“源堡”的力量?还是他作为“占卜家”途径非凡者特有的灵性火焰?
“别紧张,亲爱的搭档。”阿蒙笑道,“现在还不是点燃火炬的时候。我们得先找到那根‘主根’在哪里,以及它究竟披着谁的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它反过来‘寄生’一下,那可就不好玩了。”
回到豪尔斯街58号书房,克莱恩感到一阵精疲力尽。今晚的信息量太大,需要好好梳理。他点燃壁炉,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坐在书桌前,开始将所有的线索重新排列组合。
赫伯特的警告、消失的护符、特殊的羽毛笔、灰烬中的符号、被汲取力量的祈祷文书、其他藏品的轻微异常、皮普斯关于“活根”和“香气掩盖影子”的提示、以及“纯净火焰”的弱点……
所有的点,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基金会内部位高权重、能够接触核心藏品、并且可能拥有某种特殊“香气”来掩盖自身异常的人。
会是谁?伊薇特理事长?她位高权重,深不可测,但似乎没必要用这种缓慢侵蚀的方式。艾琳娜·怀特?她负责法律合规,权限很大,但直接接触藏品的机会未必最多。雷蒙德·奥克斯?他负责艺术品委员会,接触文物是本职工作,那个红宝石戒指是否另有玄机?艾莉森·菲尔德?她相对年轻,背景看似简单,但越是简单,越可能被模仿取代……
还有那个“香气”和“影子”的提示,究竟指什么?
克莱恩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痛。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查看那七件异常藏品的记录,需要更仔细地观察每一位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