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红和谢云都是市医院的护士,还在同一科室工作,林海特家的地址谢云就是跟林秋红要的。整个市医院,谁不知道她谢云?丈夫陈明道是青岛市著名小学学校校长,她是市医院的保健科护士长,两口子温文尔雅,都是有修养的人,家风好,教育出来的女儿没得说,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样样像模像样,不仅如此,学习成绩也好,北大清华不在话下,在亲戚朋友们眼里,他们家就是家庭幸福的楷模,陈小茼就是前途无量的标杆。她怎么能让人知道她品学兼优的女儿和学校里的小混混早恋了呢?而且她不以为耻,还为这跟她吵嘴,并离家出走了!说出去,简直就是自暴家丑啊!
所以,哪怕林秋红是林海特的亲姑妈,她也没说,只说要林海特家的地址,找他有点事。林秋红就告诉了,知道谢云天性矜持,她不说缘由,碍于要做个不八卦的文明人的修养,林秋红也没问,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见九点多了,估摸着谢云就算是来了,也应该走了,就过来看看。
林秋红是林建国的妹妹,都38了,还待字闺中,周遭亲戚朋友都替她急得要命,可她不急,一个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其实,谢云没跟林秋红说陈小茼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和林秋红不对付。当年,保健科要提护士长,大家都以为会提林秋红,因为林秋红业务好,是全院有名的林一针,不管多难找的血管,只要到了林秋红手里,三拍两摸,肯定一针扎准,没扎第二针的时候。可后来院长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宣布任命,保健科的护士长居然是谢云,大家都很意外。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可能是谢云在背后做工作了。这种事,大家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传来传去的说多了,林秋红就成了那个无辜中枪的人,因为她和谢云是竞争对手,闲话传出来,别人就会下意识地把这些闲话的源头,归咎到她身上。当然,她确实也郁闷过也烦过,但她也瞧不上怨妇似的四处抱怨的人,自己也就不会去实践这种行径,可架不住大家都这么以为。谢云就更有理由这么以为,因为提她做护士长,也在她意料之外,决没有背后运作。
虽说表面上两人谁也没说什么,可心里难免疙疙瘩瘩的,为这,谢云也挺郁闷的,活好好的,就让人说成了蝇营狗苟,虽说不伤骨头不动筋,可这感觉很恶心,遂找院长发牢骚。院长就把林秋红叫过去谈了一席话,说院里也曾考虑过提她护士长,但后来,大家认为,护士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需要协调能力,尤其是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护士长肩上担负着领导全科护士和协调医患关系的重任。领导们考虑了一下,林秋红业务虽好,但脾气上刚烈了一点,在协调能力上,差点火候。这点,林秋红承认,如果她是个那么晓得妥协斡旋的人,也不会三十八了还单身,觉得院长说得也在理,可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觉得挺不是滋味的,科里那么多护士,没当上护士长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就单单把她叫去谈话?肯定是谢云!就鄙夷得很,觉得肯定是谢云到院长那儿说了什么。
潜藏在两人心里的不自在,就气球一样,无声无息地又大了一圈。
虽在同一科室,但很少往来,反正大多时候她们各自在病房忙来忙去,林秋红回护士办公室,只要看见谢云在,就会继续回病房,谢云回护士办公室,看见林秋红在也会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躲出去,虽没口出恶言,两人之间的别扭,谁都看得出来,但也没人挑破,除了周一例会,两人几乎没同时出现在护士办公室的时候。
可现在,两人在林海特家碰上了,还是因为陈小茼和林海特的早恋而离家出走,这让谢云觉得颜面无光极了了,相互打过了招呼,就僵在了哪儿。
林秋红也不想让谢云觉得自己是过来打探消息的,就问苏大云她哥哥林建国什么时候回来。
自打结婚,苏大云和林秋红就成了冤家对头,她瞧不上林秋红明明就是一市井小胡同出身的护士,却总端了一副优雅小姐的范儿,虽然那会是她和林建国住隔壁房间,单门独户进出,不用和林秋红以及公婆这边搀和,可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加上林建国的职业,三六九出差执行任务,公婆也想做得慈祥称职点,每天做好了饭菜,就探头喊一声,小苏啊,饭好了。
苏大云也挺幸福的,可就看不来林秋红,从不吃剩菜,说亚硝酸盐超标。为这,公婆和她吵,苏大云是嫂子,不能和她吵,但心里看不惯,想才吃几天饱饭啊?就事儿事儿的!心里鄙夷,即使嘴上不说,表情也能带出来,林秋红当然感觉得到,但也不和她吵,只是把生活更往精雕细琢里去了,愈发让她看不惯,比如说,明明就一胡同里长大的闺女,林秋红总把自己倒持得像个艺术世家里长大的孩子,一周一场电影那是必须的,只要有好的音乐会,必去听无疑,最让苏大云不能忍受的是,时不时的,林秋红会为了看一场话剧飞到北京!因为青岛这城市,虽然洋气,但文化底蕴并不深厚,剧院虽然有几家,除了和当地政绩以及政府有关的演出,几乎没有像样的演出。
当时,苏大云心里就忿忿,这得花多少钱呢?就她林秋红一小护士,怎么能支撑起这样一份奢侈而豪华的生活?就怀疑是公婆动用了退休金在背后支援,背后里,就和林建国抱怨说公婆把林秋红惯成这样,以后谁敢娶?林建国说父母也没娇惯林秋红,更没在经济上支援她。钱都是林秋红自己挣的,林秋红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炒股,手里有点钱,她喜欢听音乐会看演出也不是装,是打小喜欢。小的时候,林秋红就喜欢唱歌,喜欢音乐,曾经的理想是去读音乐学院,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就去读了护士,决定去读卫校的那天,她哭了一晚上,但也没办法,那会,林建国的爷爷奶奶都还活着,既没退休金也没医保,一大家子六张口,就靠林建国父母那点工资。
也仿佛是一语成谶,活得像一株优雅之兰的林秋红果然就没嫁出去。其实,因为她长得漂亮,追的男人还真不少,但能入她眼的不多,有三两看上眼的,谈不多久,也都散了。用林秋红的话说,在这世上,人群是由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组成的,看上去,找个男人结婚很简单,可等你真想嫁了,放眼人群,这所有的男人里,适龄和你恋爱的,也就20%吧,这20%的男人里,能入你眼、让你觉得可以交往的,也只有这群人的20%,在这能入眼的20%里,你和他能达成语言沟通的,也不会超过20%……20%再20%地浓缩下来,你就会发现,那个能让你产生结婚欲望,而他恰好也是单身能娶你的男人,就比凤毛麟角还稀罕了。
林秋红活得精致,连用一只不称心的盘子盛菜这样的小细节都不能凑合,那个将要陪伴她终生的男人,就更不凑合了。林海特十几岁的时候,林建国的父母,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陆续走了。苏大云和林秋红也彻底撕破了脸,大战无数回合,逼着林秋红和他们换了房,让林秋红搬到隔壁他们那间,他们一家三口搬进了原先林秋红和父母住的这三间房。
其实,现在林秋红住的那间独门独户的房子,和这三间原本是一起的,临街的那扇门也没有,是苏大云和林建国结婚前,觉得和公婆以及小姑在一趟房子里洗锅摸勺子的很不方便,就让林建国和公婆商量好了,把里面的门堵上,临街开了扇门,从表面上看,从这趟房子里独立了出去,其实呢,还在一个房产证上。
苏大云看出了林秋红和谢云的尴尬,其中缘由也大抵知道一点,可这毕竟是在自己家里,不管她有多不待见林秋红,她都是林建国的亲妹妹,如果说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独立阵营的话,对于谢云来说,林秋红也是他们家庭这个阵营里的,遂也不想让谢云打心眼里瞧了林秋红的笑话,忙堆了满脸的笑,让林秋红坐,用带了这嗔怪的口气说:“你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出差,把海特丢给我管,你说,就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口才没口才的一家庭妇女,哪儿能管得下一大小伙子?!“
林秋红就看看林海特,说:“又怎么了?“
苏大云就用带了些骄傲的眼神睥睨了一眼谢云,说:“这不,人家女孩子妈妈都找到家里了。“
林秋红错愕地看了谢云一眼,本想表达一下意外或是吃惊呢,但见谢云脸上已有了愠怒之色,就把话题岔开了,说:“海特,你都快十八岁了,也该懂事了,能不能别整天就知道闯祸?”
林海特满脑子都是在黑黢黢的街上游**的陈小茼,担心得不行,没心思接她的茬,就恍惚着啊了两声。
自从林秋红进了门,谢云的脸,就火烧火燎的,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匆匆跟林海特说,如果陈小茼来电话,千万要给她打个电话。说完就告辞了,走到门口,突然又站住了,回了头,冷冷看着林海特,说:“你和小茼的事,我不想谴责你,但我希望你能放我们家小茼一马,别再打扰她,她和你真的不是一类人,我知道现在你和她都听不进去,也会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可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明白的,等你们都明白了的那天,你会受伤的,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小茼,就要为她想想。”
林秋红明白,谢云的这一番不卑不亢,其实是说给她听的,让她不必过分地高估了林海特也用不着低估陈小茼,今天这一切的由来,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笑了笑,但没接茬,想,在这时候,无声,才是最好也最有修养的回击,然后转过头去问林海特:“给你谢阿姨表个态吧。“
林海特一个激灵,仿佛被人从梦游中一巴掌拍醒,说什么?
谢云很愤怒,语气加重了些:“林海特,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纠缠我家小茼!”说完,不等回音,拽开门走了。门被她甩了一下,在空气中自己晃悠了几个来回,就砰地一声合上了。
林秋红晃晃林海特的胳膊:“真的?”
“什么?”
“和陈小茼早恋了?“
“不是早恋,是恋爱。“林海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林海特忙接起来,急急说:”小茼你在哪儿?打算急死哥们儿啊?“边接电话边往外跑,苏大云在后面追着撵:”海特,你往哪儿跑?“
林海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小茼。“
苏大云个矮腿短,又胖,追不上走起来虎虎生风的林海特,只好徒劳地追了几步,冲他背影喊:“找到了劝她回家,可千万别胡闹啊。”
林海特的大脚,扑扑地击打着瘦长的胡同,远了。
等苏大云回了,林秋红已回自己那边去了,和她没话说。望着苍老却空落的家,苏大云第一次滋生了被抛弃的凄凉感,就给林建国打了个电话,说海特越来越不服我管了。那会,林建国和俞光荣正在昆明,搜捕毒贩大脚仔,怕打草惊蛇,穿了便装,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大脚仔藏身的居民楼下,要上去搜查,接了苏大云的电话,怕周围人听出自己的外地口音,引起警觉,就没敢吭声,只简单地嗯嗯了几声,就把手机挂了。
苏大云就更气了。虽然也知道林建国肯定是在执行任务,不方便说话,可那种你需要找个靠谱的人说说话,却找不到人回应的感觉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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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特是在台东商业街的一间披萨店里找到陈小茼的。
她身无分文,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等林海特火烧火燎地到了,才说饿了。林海特给她买了一份薯格,问她干嘛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