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很焦躁,他知道儿子的感受,却又不舍得儿子丢掉铁饭碗,可他更明白的是,儿子能专门跑过来跟他说这事,其实是早已拿定了主意,所谓找他商量,不过是想从他这儿讨点鼓励,他定定地看了儿子一会儿,说:“程程知道了吗?”
林海特摇头:“她肯定反对,我不想和她商量。”
“非辞不可?”
“我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你已经结婚成家了,这事,你不能光和我商量商量就完了,得和程程说。”
林海特说好。
林建国往米饭盒里扒拉了一些菜,捧起来,大口大口地吃。林海特没胃口,知道父亲也未必有胃口,他只是心有不安,却又不想让儿子看出来,用大口吃饭做掩饰就是了。
林建国吃了一会儿,说:“我估摸着你妈能疯。”
林海特点点头,说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又说:“程程也能疯。”
林建国突然就笑了,说:“男人嘛,这辈子难免干点让老婆发疯的事。”
3
下午,回了局里,就见老胡低着头,听见脚步响,抬头,见是林海特,目光就像挨了烫一样,躲开了。林海特冲他笑了笑,老胡笑得跟让人抽了一巴掌似的,极不自在,盯着电脑屏幕,好像上面随时会跳出一个鬼。
林海特猜他可能和所谓的蓝月儿通气了,也知道大体情况,正担惊受怕呢。
林海特坐下,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辞职报告,小张从他桌边走过,瞥见了,愣了一下,笑着说:“现在又不是愚人节,整这段子干什么?”
老胡的脸一下子就变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段子?”
老胡的桌子跟林海特的桌子在房间里打了个斜对角,中间隔着四五米,从各自的座位上,只能看到对方电脑显示屏的背面,想看正面,必须走过来,绕到林海特这一面才行,可这显得侵略性太强了,是机关生活的一大忌,老胡知道。但小张越不说,他越觉得这事可能和他有关系,就颤着声叫了声:“小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
林海特说:“稍等。”
老胡如坐针毡,站在那儿,搓着手,转来转去。
林海特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又看了一遍,没错别字了,才拷到U盘里,拿到连着打印机的公用电脑上打印出来,叠成四折,塞口袋里,心平气和地看着老胡,说:“老胡,什么事?”
老胡就一把拉起他,“嗖嗖”地到了走廊上,苦着一张脸说:“小林,你是不是特生我气?”
林海特说:“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老胡说:“今天中午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雇了一个女的勾搭你,想拿你的把柄整你,我们同事也几年了,我是这种人吗?肯定是有人想栽赃我,或者想挑起咱俩的矛盾坐山观虎斗,你说,如果我是那种人我也不能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她是不是?”
林海特点点头,说:“是啊,那她是怎么知道你电话号码的?”
老胡猛地一愣,喃喃自语似的说:“是啊,她怎么知道我号码的?”说着,使劲拍了自己头几下,“肯定是那个想栽赃我的人给的。”
林海特点点头,说:“有这可能。”
老胡小心翼翼地说:“你没把这账记我头上吧?”
林海特摇摇头,说:“老胡,我觉得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做人都得厚道,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不会听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老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抓住林海特的手,握紧了,使劲摇晃,让林海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老电影,乡亲们看见阔别的八路军就这样使劲地握着他们的手,摇橹似的,林海特总是担心老乡会不会把八路军的胳膊摇脱臼。
老胡使劲摇晃着他的胳膊说:“小林,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糊涂蛋。”
林海特笑了笑:“老胡,没别的事了吧?”
老胡说:“没了没了。”
林海特在心里笑了一下,更加铁定那是老胡做的了,因为人一旦一连串地使用叠句,要么是迫不及待,要么是心虚。老胡属于后者。
林海特要辞职的事,还没下班,整个宣教处就传遍了,因为林海特自己没明说,大家也就不好公开讨论,只在看他的时候,目光里多了许多温情的试探。尤其是老胡,每一次看他,目光里都有感激涕零,就差冲上来继续摇橹似的握他的手了。处长也知道了,把他叫出去,说:“小林,我怎么听说你要辞职?”林海特“嗯”了一声,说:“几年下来,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坐机关。”处长说:“谁说?你干得多好,大家有目共睹。”林海特说:“是的,我很努力,因为我一直想摆脱掉‘我的成绩都是因为我有个好岳父’的这顶帽子,可我发现,我越努力,这顶帽子就追我追得越紧,因为我在进步,这更证明了别人的揣测,我是有个好岳父才升迁这么快的,但永远没人看到我的努力。”
处长看了他一会儿,说:“谁说你的成绩都是因为你有个好岳父?”
林海特笑,说:“谁说不重要,但大家都这么想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