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去了,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看见她慢慢进来,手里有大把黄得耀眼的康乃馨。
她轻轻走过来,坐在床边,一句话不说,我看着她,感觉世界变得如此美好。
我们沉默着,我想说却找不到开始的第一句,最后,她轻声问:你不恨我吗?
我轻轻地摇头,她低下头,有泪珠滑过美丽的脸颊,滴落在我手上,她用手指轻轻拂去,春风样的手指。
她说:原谅我。我说:我很幸福。
她走的时候,说:我还会来看你的。我用眼睛追逐她的背影,追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我开始变得快乐,幸福洋溢在脸上。
每天黄昏她都会来,这个时候妈妈已经回家,做我想吃的刁难得很的饭菜,她在病房里,坐在身边,我呼吸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茶香,我宁愿一辈子躺在病房里。
我告诉她我一直在偷偷看她,看她在阳台上唱歌,给太阳花浇水,那个夜晚只是我无意的发现,说到那个夜晚,她的脸色开始发白,手在轻微地颤抖。
关于那个夜晚,我再也没提过。
年轻的身体很快就会吞没所有的伤口,我出院了。
回家后,我坐在房间里看她的窗口,她回来后就站在阳台上轻轻地唱歌,一直一直唱到妈妈叫我吃饭,她想给我快乐。
当我可以自由地行走,已是一个月后,我自由行走后的第一段路,就是穿越街道,走上她居住的老楼,敲开门后,我看见了她苍黄的脸。
我说:你病了吗?她笑着摇头,我看见苦涩,在她脸上,藏不住。我把藏在身后的芒果拿出来,说:给你的。
她看着我,我笑着说:班上的女生都爱吃它,你是不是也爱吃?
她接过去,然后,她的喉咙在拼命涌动,她使劲往下压它,我看得出她压抑着的难受。我问:你怎么了?我吓坏了。送你上医院吧。
我拉着她冰凉的手,她拼命往回退,跑进黑暗窄小的卫生间,对着便盆,拼命地呕吐,她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歇斯底里的呕吐像要吐干她的身体。我给她捶着后背。她直起身来的时候,我看见绝望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地流。
她看着我,慢慢地说:我怀孕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仓皇,一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我嘴里迸出来: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我说:我陪你去医院。她看着我。我说:我要陪你去医院。
她还是看着我。
我们在医院的长廊里等待,有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也等在这里,我相信,现在,这些即将面临痛疼的女人,都没有她的内心的痛疼来得苍凉。
护士叫到她的名字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叫肖棋,她进去前看了我一眼,说:知道吗?我在想什么。
我说不知道,她脸上的平静让我害怕。
她说:我宁愿死在手术台上。
我怕极了,我拥抱着她的肩膀说:我不让你进去,不让你进去。
护士喊:肖棋,快点!司空见惯的场面已使她们麻木,她们总在相信,很快,这些承受痛苦的女孩子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肖棋抚摩了一下我的脸:你是个好孩子。她的笑,有点让我恐惧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