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古城像一个沉睡的老人,体会不到丝毫的活力。自从日军占领了古城,建立了据点之后,就如同在这个老人的心臟上插上了一把尖刀,它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叶家胜想不到蒲家发会將小猫送到了城里,送到了李钢的身边。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是无法想像的。这个蒲家发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李钢曾当著叶家胜的面对蒲家发说,只要自己满意了,蒲家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有来得及让他细想下去,摩托车“嘎吱”一声停在了日军据点的门前。日军哨兵见是几个偽保安军,大声喝问道:“你们的什么的干活?”
李钢走近岗哨弯腰陪著笑脸道:“本大队长有紧急的事,要面见少佐阁下。”
哨兵认出了李钢,知道他是偽保安军的头目,便挥了挥手叫来另一个在岗亭里的哨兵:“你的,去报告少佐阁下。”
另一个哨兵一路小跑著进了据点,不一会儿,又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哨位,隨即抬起哨卡前的拦杆,扬了扬手放行道:“你们的可以进去,车的停在这里!”
夜已深,荒木一郎却毫无睡意,孤身一人立在司令部指挥所的一张放大的地图前,两眼紧盯著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没有主意,越看越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安之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掛在墙上的地图,心神不寧地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踱步,像一只始终找不到出路的困兽。他想嚎叫,想用手中的指挥刀劈开眼前这张让他无法安寧的地图。
地图中心是古城的据点,它像偌大的湖面上的一片枯叶飘浮不定,隨时都会沉没在波涛之中而消失不见。除了大片的丘陵平原之外,四周是一座连著一座的大山,而牛山如同一座与古城相邻的孤岛,这里山林茂密地形异常地复杂。
这里原本有几支抵抗武装,他们经常会潜入城中袭扰据点的守军。在安插了一支假游击队后,他们的行踪被泄露,遭遇到了守城日军和保安军的打击,几支武装都损失惨重,最后转移到了別处。除了暗中为皇军效力的假游击队,已经没有了其他武装。
离县城最远的是茅山山脉,山连山,峰连峰,山高路险,除非是当地的山民,进了这座大山的外人,若没有当地人带路都会迷失方向。在这座大山里,有几支武装力量,他们四处袭扰皇军的运输队和小股作战部队。
皇军却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这也是他本人最头痛的一件心事。遭遇上百次袭扰之后,他接到了军团长直接下达的命令,限他三个月內,务必要消灭这支以茅山为根据地的游击队。
这道命令像一张催命符那样,悬在荒木一郎的头上,让他坐臥不安寢食难安。
在牛山与茅山之间,还有一座连绵数百里的横山山脉,那里更是一个神奇的所在。横山之奇险,让他深感意外。
他率领二个中队在横山脚下扫荡,如同进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之中,这座迷宫太大了,放眼之处望不到边,收眼之处眾山皆如模具中倒出来的一样,让他分不清这座山与另一座山之间的区別,也分不清东南与西北。
他在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中率部横扫过几个村庄,便如一阵狂风般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一片血腥。没有人能想到他內心的惊恐,只有他自己能体验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煎熬。
儘管那次扫荡並没有遇到抵抗,没有看到游击队的出没,更没有中国军队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恐惧从何而来,自从那次扫荡横山回到据点后,他一连做了几夜恶梦。他看到了一张张鲜血淋淋的仇恨的脸,他看到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血水之中。
他不知道这座大山里有多少与茅山游击队同样的武装,只觉得每一座山的背后都藏著无数的刀枪,无数双仇恨的眼睛。
他將这些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山脉中,一些可疑之处,都標上了红点,或画上了红圈。有些是根据那些效力皇军的武装提供的情报,有些是想得到皇军庇护的地方財主提供的消息,有些是与皇军发生过遭遇战后侦察出来的。
起初,他並未特別在意。隨著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密集,红圈越来越多,他的內心开始不安起来。
他再向地图上看去的时候,已经无法按捺住內心的惶恐。这些红点和红圈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恶梦。他的心里自然地冒出一个疑问:这里难道真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吗?他真的会飘浮在这一片血色之中吗?
每一次躲到床榻上的时候,他都要思索这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他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会越去想,翻来覆去地想,夜以继日地想。
太平洋战爭暴发后,他这才终於想明白了。
前线的战事陷入了胶著状態,帝国军人不断地阵亡,也换不来一场胜利的捷报。当各种消息四面八方地涌入他的大脑中,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不是他一个人陷在这种越来越多,越来越紧迫的包围圈中,而是整个帝国军队都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他继而想到,不仅是自己占领的这个据点像一座孤岛,大日本帝国也只是一个飘浮在大海上的孤岛。他打开世界地图,曾经自以为日本是世界中心的幻觉,已经彻底地破灭了。
这个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大日本帝国,跟与自己相邻的古国相比,只能算是它面前的一条虫子。比眼前这张地图上的古城还要小,它更像是一只在即將来临的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不知道何时会被无法避免的惊涛骇浪所湮没。
荒木一郎面对这张让他深感恐怖不安的地图,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他感觉自己呼吸急迫快要窒息了,两条腿也异常地沉重起来,感觉自己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他身不由己地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木偶,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无力地躺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像一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兽那样喘息著,长期战事的紧张和焦虑,已让他的精神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