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大堂里空荡荡的,客人们见势不妙,都躲进浴室里去了。
肥田次郎走到柜檯前,用枪管顶了顶自己头上快要掉下来的帽檐,盯著在柜檯后面低头拨弄著算盘的赵大同狞笑著:“赵掌柜,你的,生意兴隆啊?”
赵大同不慌不忙地抬起头,露出一脸敦厚的笑容:“肥田队长,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蓽生辉!快请里面的坐,外面的冷,赵某给您泡壶热茶。”说著便放下了手中的算盘,作势要绕出柜檯来迎接。
肥田次郎摆了摆手,指著王麻子问道:“他的,到这里,什么的干活,是不是出卖情报?”
赵大同一脸惊讶的样子,连忙摆摆手:“太君开玩笑了,王队长是来洗浴的。您知道这里来的都是客,什么客人都有,太君的也有。王队长出卖的是肉体,赵某出卖的是热水,这是我们之间买卖的干活。”
王麻子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忍不住也尷尬地笑道:“太君,本麻子出卖的是肉体,肉体的干活。”
谢思明强忍住笑意,看著王麻子眨了眨眼睛。王麻子立即明白过来,一边转身要走,一边向肥田次郞说道:“肥田队长,王麻子不耽误您公干了,我的,继续,洗澡的干活?”
肥田次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王麻子赶紧转身小跑著离开了大堂,一头扎进温热的池水中。好半天才露出脑袋,舒了一口气骂道:“真他妈的见鬼了,洗个澡也能被盘问半天。没见过这样的瘟神,浴池里还能掀起风浪来。”
肥田次郎不再看赵大同,转身看著几十个士兵,挥了挥手里的枪:“搜!给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的搜!八嘎,掘地三尺,也要把反日分子的黑窝给我刨出来!”
如狼似虎的日偽军士兵们立刻散开,枪托砸向更衣柜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和衣物被粗暴翻检的窸窣声顿时响成一片。躺椅被掀翻,毛巾杂物散落一地。几个士兵又衝进锅炉房中,用刺刀胡乱地捅著堆放的煤堆。
谢思明站在肥田次郎的身后,目光冰冷地观察著这混乱的场面。赵大同的脸上只有惊愕和无奈,伙计们虽然害怕却並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谢思明的视线扫过更衣室,几个队员正在粗暴地搜查著哑巴阿坤刚刚擦拭过的那个地方,那里靠近浴池的后门。
一个偽军似乎对墙角几块地砖的缝隙產生了怀疑,正蹲下去要用刺刀撬开。谢思明心里一紧,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恰在这时,赵大同像是被一个士兵粗暴的推搡惊到,身体倾向一边,撞倒了一个堆叠著新毛巾的木架。
沉重的木架轰然倒下,上面的毛巾散落了一地,正好盖住了那几块可疑的地砖。赵大同连声赔罪,慌忙弯腰去扶木架,捡毛巾,几个士兵被散落的毛巾阻挡,一边胡乱地踩踏著,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蹲在地上撬砖的队员,不由地摇摇头也离开了。
“报告队长!更衣柜查完,都是些破烂衣物!”
“锅炉房的没有!”
“池子里,除了泥垢,什么也没有!”
肥田次郎脸上猪肝般的紫红色,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的铁青色,嘴唇因暴怒而剧烈地哆嗦著。他猛地转过身来,枪口指向了赵大同的额头:“八嘎,人呢?东西呢?你的,他们的,藏到哪里去了?”
赵大同身体微微后仰,露出极度恐惧的样子,声音里带著一种无奈:“肥田太君,赵某,小本经营,来的都是街坊四邻的老实人。哪敢窝藏什么反日分子啊!您看,他们都搜遍了,真的没有什么反这个反那个的啊!”
他又指著那些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地方,眼神里儘是无辜和绝望:“肥田太君,赵某只是一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这里都是街坊邻里,他们都是浴客,没有您要找的人。”
“八嘎,八嘎,八嘎!”肥田次郎彻底失控,野兽般的狂吼著,血红的眼睛四处乱扫。他猛地看到了柜檯角落有一只深褐色的大酒壶,这是赵大同用来盛凉水用的空酒壶。对酒精的渴望和依赖,以及这次搜查行动失败,瞬间衝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八嘎,酒?酒,酒,我的酒!”肥田次郞两眼放光,如同饿鬼扑食般地三步並作二步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只沉沉的酒壶,迫不及待地仰头猛灌起来。將酒壶中冰凉的清水,一古脑地灌入了喉咙里。
肥田次郎的两眼忽然变得迷茫和可怕起来,这是酒吗?为何与他疯狂渴求的辛辣滚烫截然不同?这哪里是酒?分明是带著一股土腥味的河水。
“噗!”他猛地將灌入了喉咙的东西喷了出来,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著。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被戏弄的羞辱,暴怒之下,酒精深度中毒引发的譫妄症发作了:“八嘎,八嘎,八嘎!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將手中的酒壶狠狠砸向墙壁。陶壶应声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他猛地拔出身上的指挥刀,举在手中,疯狂地劈向身旁一张无辜的躺椅!寒光闪处,木屑纷飞,如同他彻底崩裂的神经碎片。
肥田次郎血红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嗬嗬的怪响,像野兽一样转身扑向了门外。谁也没想到,这时候荒木一郎与小野竟然不期而至,他们又想起了京都横町六巷子里的“后町钱汤”,便想著趁午后的时光到“和合浴池”泡一泡热汤。
肥田次郎踉踉蹌蹌地向门口衝过去,看到的是迎面而来的是两个模糊的人影,他已彻底丧失了理智,茫然地挥舞著军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
“八嘎!”荒木一郎厉声怒喝,敏捷地侧身闪开这致命的一刀。肥田次郎收势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军刀脱手飞了出去,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如受伤的野兽般地嘶吼著:“八嘎,酒,酒,酒!萨凯哦诺姆,萨凯哦诺姆!”
口中的涎水顺著他的嘴角流了下来,荒木一郎脸色阴沉地看著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彻底陷入了疯癲的肥田次郎,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愤怒。他嫌恶地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仿佛要隔绝面前疯狂的污浊的气息。
荒木一郎看著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谢思明,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命令:“八嘎,这是个废物,快快地把他拖走!送去陆军医院,立刻!把他关起来,治疗,治疗,治疗!”
几个侦缉小队的队员如梦初醒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架起还在嘶吼挣扎的肥田次郞,如同拖拽一头待宰的病猪,一起动手粗暴地將他拖出了雾气繚绕的大堂,像扔一个破麻袋般扔进了军用三轮摩托的车斗中。
荒木一郞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浴池,扫过惊魂未定的赵大同,扫过一旁垂手肃立面无表情的谢思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与怀疑。
小野向谢思明挥了挥手,他赶紧带著那些士兵迅速离去。荒木一郎冷哼了一声,转身和小野上尉走向浴池的包间,皮靴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沉重压抑的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