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不是个好决定。
因为外面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道路两侧除了散步消食的人就是准备接续小吃摊生意的人,烟火缭绕,处处拥挤不堪,显然更不安全。
可宋不周说不清今天从睁眼就开始飘来飘去的微妙情绪,无论是独处还是混进热闹的人群都甩不掉,反而压在肩膀上越来越沉重。
就像这天一样,闷着大雨。
可世界上貌似再也没有需要这场雨的土地了。
手机振动,掏出来一看是夏洛发来的询问:人呢?你去哪了?
在前一秒刚被“没有手机”为由拒绝的男人的诧异眼神前,他心平气和将东西收进口袋里,戴上黑色渔夫帽,空茫望向远处。
去哪呢?
他想了下,从小到大,有个地方最适合消解情绪,如果说对于自己存在两种孤独,那么一种在书店,另一种在那里。
克治斯镇后山坡的墓园。
墓园划分清晰,占地面积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山坡最高处规模不大的教堂,其余是草坪上摆放毫无规律的墓碑。它们的外观不尽相同,雕像石墙等等上面刻着出生时间和死亡时间来思考命运无常,有的摆满生者惦念,有的则杂草丛生。
这里除了特殊的节日之外,便只有靠近教堂一侧的数棵百年老树屹立不动,默默注视墓园变迁。
很明显,哪怕旁边摆有宋不周多年前竖起的木牌,塞佛居民仍然避讳死亡命题,不过小天使养成的习惯通常会坚持下去,就像每到海边会下意识开展个人保护沙滩活动那样,只要步入墓园便会去教堂前静心祈福,扫除路面堆积的碎屑和落叶,如此做些简单维护。
但他不会擅自打扰其他人家,也知道他们或许不喜欢自己的靠近,于是不注视不触碰,每次打理好公共领域便会不声不响回到角落歇息。与周围视野宽阔、干干净净伫立在空地上的墓碑不同,宋不周为记挂的人选址时,特意选在斜前方榕树被风吹动能够轻轻扫过碑顶的位置,暖色斑驳交替,影子偏移能过悄然经过的位置。
下午四五点天色阴郁,榕树丝丝缕缕的气根如流苏随风摇曳,温柔缀过石碑,那里还摆放着不少鲜花饰品,而正在被凝视的是小时候某次过生日收到的礼物。
一个无论过了多少岁月仍然指着陆地方向的指南针。
曾有人将它交到自己手中,并许诺成年后一起出去乘风破浪看万千世界,两个深受幻想主义影响的男孩不顾因热情消退而解散的社团小组,独自在岛屿范围内玩起冒险游戏,从海滩礁石,天涯海角,到最后躲在教堂阴影处啃三明治。其中一个男孩捧着比自己拳头还大的食物心想,或许实现心愿的流星早已经降落在自己身边。
食之无味的三明治被放回帆布袋深处,宋不周寻找支点,背靠着墓碑反面席地而坐。
“这本书我终于可以借给你了,只是书签怎么找都找不到,实在抱歉。”
无回应。
同样沉默的他伸手接住飘落的树叶,将它夹到干净的本子里,还不禁自嘲了一下这略带做作的行为。
山风席卷,更多落叶掺杂花瓣飘向墓园入口。
那里站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他们确定以及肯定没有发生意外后才选择放轻脚步不去打扰,躲在栅栏外看到宋不周与邻居一家道别,又转身朝更远的位置走到另外两座墓碑跟前。
“其实,他很少来这里,”夏洛说完侧头一笑,“我有点欣慰了,秦医生你呢?”
“我只能看出来,他最近有在乖乖服药。”
“真的假的啊,这下我更欣慰了。”
到底不是适合闲聊的地方,两人坐在长椅上,安安静静关注着地势稍高一些的远处。
远山背景,绿意环绕,荒凉的地方倒更像是诗人或哲学家心向往之的地界,再结合此时站在画面中线上的单薄身影,既优美又忧伤,空气中浮动着一经脱口便会深入人心的故事。
树下,宋不周将遮住自己半张脸的渔夫帽摘下来攥在手里,弯腰细心整理被风吹得凌乱的物品,却顾不上自己凌乱的头发了,虽说每次长到一定地步都是直接拿起剪刀对着镜子剪剪,要多随便有多随便,可不被爱惜的每根发丝都听话得很,柔软顺滑的发质应是天生的。
说到与生俱来,目光转落。
宋不周的母亲唐溪拥有一头柔顺长发和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但性格比起温柔有更多的干练张扬,是智慧美貌与主见的结合体,有份神秘的工作在陆地但这座岛屿对她来讲像是安逸舒适圈,所以未曾搬过家。再后来爱上需要长期出海的男人,哪怕身边的人全都不看好,唐溪依旧看得通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们并没有见过本人,外貌是通过照片留下肤浅印象,事迹更是道听途说。
“旁边的两个空白碑是?”秦恒侧头问道。
夏洛头都没抬:“他为自己留出来的。”
秦恒眼波闪动,视线再次抛到远处,嘴里小声重复:“为自己立碑。”
“没见过吧,宋老板事实上才是朋克领袖,我的偶像。”
“那另一位追随者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夏洛一笑,“我可没有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的执念,那另一位本质更是比我还不羁。”
个人色彩浓郁到就差把名牌挂在上面了,同右侧清清冷冷的气氛截然相反,这边斑斓的色彩像打翻了某位画师的调色盘,立志于在幽寂中展现蓬勃生命力。
隔上一段距离都无法忽视那片区域强烈的存在感,更别提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