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惧。她死死抓住桌案的边缘,指骨用力到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头里。冷汗再次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里衣的后背,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是他吗?那个回廊尽头,有着酷似林晏背影、眼神却阴鸷如毒蛇的男人?那个在前世碎片里,带来无尽恐惧和死亡阴影的存在?难道……他也在这个时空?难道赵万金的死,就是……就是他下的手?
这个念头一起,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暴露在猎人视线下的小兽,无处遁形。追查真相?就凭她?一个连自身来历都需死死隐藏、朝不保夕的孤女?一旦她的“异常”被察觉,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被视为妖邪?被当作异端?被那个隐藏在暗处、手段毒辣的前世仇敌发现?
她猛地闭上眼,浓密而颤抖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片不安的阴影。不行!绝不能卷入其中!沈山长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不仅是维护书院清誉,更是她余尘此刻唯一的护身符!躲开!必须躲开!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猜到!安分守己地做她的清晖学子,熬到能离开的那一天……
然而,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那个由无数血腥记忆碎片凝聚而成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呐喊:不是意外!绝非意外!那是毒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离书院不远的地方,被用如此阴狠的手段夺走!官府……真的查不出吗?还是……根本不想查?
那个所谓的“意外”结论,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她眼前被残忍地戳破。纸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未知的凶险。她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而赵万金,只是第一个落网的猎物。
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她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不能管……不能管……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对自己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挣扎。自身难保,何谈其他?这世道,保全自己已是千难万难……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因生理性的泪意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而有些模糊。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寻求支撑的脆弱,飘向斜前方那个月白色的、沉静如山的背影。
林晏似乎若有所感,在沈山长严厉的训诫声暂歇的间隙,他微微侧过了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几张书案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尘埃,猝然相接。
余尘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狼狈地想要立刻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眼中根本无法完全藏匿的惊惶与痛苦。
然而,林晏的目光却并未如她预料般迅速移开。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秋日里沉静的潭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色,额角未干的冷汗,眼中来不及完全褪去的惊悸水光,还有那份极力压制却依旧从骨子里透出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沉重与挣扎。那目光里,没有好奇的探究,没有轻慢的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沉静的专注,仿佛穿透了她此刻脆弱的外壳,看到了她灵魂深处正在经历的狂风骤雨。那专注中,似乎还蕴含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关切?甚至,一丝了然?
这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灼痛了余尘竭力维持的伪装。她像是被窥见了最不堪的秘密,一种混合着羞耻、恐慌和无处可逃的绝望感猛地攫住了她。她再也无法承受,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入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肩头轮廓。
视野彻底被遮挡,只余下书案粗糙的木纹和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耳边轰鸣。
窗外的晨光似乎黯淡了几分,墨香依旧浓郁,却再也无法带来片刻的安宁。那浓重的墨色,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赵万金死时青紫的面容,化作了前世记忆里冰冷的刀光,也化作了林晏那双沉静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了清晖书院每一个看似平静的角落,也压在了她剧烈起伏的心口之上。追查,还是沉默?真相,还是生存?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薄冰之上,冰层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寒渊。
画舫人踪渺
揽月舫,秦淮河上最璀璨的明珠,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描金绘彩的船身在黑沉沉的水面上浮着,倒映着无数串摇曳的灯笼,将半条河都染成了迷离的暖红。丝竹管弦之声从舫内隐隐泄出,缠着脂粉腻香与水汽的微腥,混成一股令人微醺又窒息的浊流。
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泼翻了的墨。岸上喧嚣渐歇,河上却正是揽月舫最喧嚣的时刻。画舫深处一间精致却缭乱着脂粉气的厢房内,揽月舫的鸨母苏三娘正对着两个官差哭天抹泪。她身上那件绣着缠枝牡丹的锦缎袍子揉得有些皱了,发髻上斜插的金步摇随着她夸张的动作簌簌乱颤。
“官爷啊,您可得给我们如烟做主啊!”苏三娘捏着一条素白帕子,用力擤了下鼻子,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活生生的人呐!昨儿晚上还好好地在李员外家的宴上唱曲儿呢!那嗓子,啧啧,真是绕梁三日不绝!谁知道一转眼,就…就没了!凭空就没了啊!”
她边说边把手里捏着的一支簪子递过去。那簪子通体碧绿,是上好的冰种翡翠,簪头雕琢成一支清雅的柳条,叶片脉络纤毫毕现,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只是簪身沾了些微尘,簪尾更有一处细微的磕碰痕迹,失了它本该有的完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