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彻底听不见追兵的任何声息,只有荒原上永无止息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林晏的脚步终于彻底虚软下去,身体猛地一沉。
“林晏!”余尘惊呼,用尽力气撑住他下滑的身体。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左臂的衣袖已被鲜血完全浸透,深色的布料在夜色下泛着湿冷的暗光,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脚下的枯草上。
不能再走了。
余尘心急如焚,目光在荒原上焦急地扫视。终于,在一处背风的低矮土坡下,发现了几块巨大的、半埋入土的乱石,勉强构成一个凹陷的、可以遮蔽些许风寒的角落。
“那边!”她搀着林晏,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到那乱石围拢的狭小空间里。
林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发出压抑的抽气声。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余尘飞快地从自己衣袍内衬上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她跪坐在林晏身侧,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的手指触碰到他左臂湿冷粘腻的衣袖,那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腔。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双手抓住那被血浸透的布料,用力一撕!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染血的衣袖被彻底扯开,露出下方狰狞的伤口。
伤口在左上臂外侧,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穿伤。暗器显然已经拔出,但留下了一个边缘发黑、深可见骨的窟窿。皮肉可怕地翻卷着,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缓慢地向外渗出,将周围完好的皮肤也染得一片狼藉。借着星光,能隐约看到伤口边缘的皮肉颜色有些异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感。
有毒!
这个认知让余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她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牛皮水囊——这是她习惯随身携带的清水。拔开塞子,清澈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那可怕的伤口。
“唔……”冰冷的刺激让林晏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痛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忍一忍!”余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紧抿着唇,眼神专注得近乎狠厉,所有的慌乱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处理伤口的决绝。水流冲刷掉表面的血污和尘土,露出伤口更清晰也更骇人的模样。她扔掉水囊,又从怀里迅速摸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淡黄色的药粉,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草木气息。这是她配制的金疮药,有止血生肌之效,但对毒……效果有限。
她将药粉小心翼翼地、尽量均匀地洒在翻卷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血肉,发出轻微的“滋”响,林晏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肌肉绷紧如铁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死死忍住没有再出声。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淌下,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沾染了血污的衣襟上。
药粉很快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冲开。余尘立刻拿起准备好的布条,开始用力包扎。她的动作迅捷而熟练,缠绕、打结、加压止血,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般的精准。只是那缠绕布条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细微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额角的汗珠也终于汇聚成大滴,沿着她紧蹙的眉心和沾着灰尘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的手法……”林晏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粗重的喘息和剧痛后的沙哑,打破了这只有粗重呼吸和风声的死寂。他的目光落在余尘那双包扎的手上,那颤抖的、却精准得近乎本能的手指。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余尘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未退的惊悸、深切的焦急,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
他的眼神变了。最初的锐利和因剧痛而生的暴戾,在触及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时,如同冰雪消融。剧痛似乎被某种更汹涌的东西短暂地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越来越清晰的暖流。
“很熟练。”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比……军中的老医官,也不遑多让。”
余尘的手指猛地一僵,缠绕的动作顿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些被她用尽全力才压制下去的前世记忆碎片,再次疯狂地翻涌起来——简陋的伤兵营帐,弥漫不散的血腥和脓臭,堆积如山的染血绷带,她麻木而迅速地为一个又一个肢体残缺的士兵清洗、上药、包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绝望的呻吟、垂死的眼神,伴随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脸色在星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垂下眼帘,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包扎的动作再次继续,却比刚才更急、更乱了几分,手指的颤抖也更加明显。
狭小的石凹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声渐渐平复,只剩下两人交错的、依然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荒原上永不停歇的风穿过草叶的沙沙声。方才生死搏杀的血腥与惊险褪去,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静谧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