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将我淹没。我死死盯着那点粉末,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假装揉脚踝的动作都忘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
“喂!那妇人!蹲那儿干嘛呢?”一个捕快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带着警惕。
我悚然一惊,如梦初醒!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用带着哭腔的土话含混应道:“官、官爷……脚崴了,疼得紧……”同时,借着起身的动作,右手极其迅捷地从袖中滑出一小片早已备好的、坚韧的油纸,指尖微不可察地在药筐底部那点粉末所在的位置飞快地一抹!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那片沾着致命粉末的油纸,瞬间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塞进了袖袋最深处。入手处,一股透骨的冰寒立刻穿透薄薄的油纸,针扎般刺入我的皮肉,沿着手臂的经络向上蔓延!
“晦气!一边儿去!别在这儿碍事!”捕快挥挥手,不再理会。
我连声道谢,一瘸一拐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小屋范围。每一步都踏在虚浮的地面上,后背被冷汗浸透,紧攥着袖袋的手,却因为用力过度和那刺骨的寒意而剧烈地颤抖着。那点微末的粉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载寒冰,灼烫又冰冷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毒影已至,就在身边!它用一条无辜的生命,再次昭示了它的存在!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勒紧,几乎让我窒息。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正如同地底的岩浆,在冰层下汹涌地积聚、翻滚。
回到书院,已近晌午。阳光惨白地照在青石板上,却驱不散我骨髓里透出的寒意。袖袋深处,那片紧贴着手臂皮肤的油纸,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我那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赵老药农安详“睡去”的脸,和辩经会上学子倒下时扭曲痛苦的面容,在我眼前交替闪现。都是“砚底霜”!都是因为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我的心。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位于书院最偏僻角落的小屋,反手死死地闩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无力地滑落下去,跌坐在地。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寂静得可怕。
颤抖着手,从袖袋深处摸出那片油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那点微末的灰白色粉末,静静地粘在纸面上。如此之少,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寒气。我伸出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轻轻触碰了一下。
“嘶——”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冰冷瞬间刺入指尖!那感觉,如同被最细小的冰锥狠狠扎了一下,痛感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阴寒和死寂!这股寒气沿着指尖的经络飞速向上蔓延,手臂仿佛瞬间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是半边身体都麻痹了!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股寒气,几片极其混乱、冰冷刺痛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寒意强行撬开的冰层下的暗流,猛地冲进脑海!
——一只骨节分明、过分苍白的手,正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极其小心地倒入一方砚台的墨池之中。墨是上好的松烟墨,浓黑如漆。那粉末落入浓墨,竟诡异地没有立刻融化,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墨汁表面凝结成一层极薄的、不断弥漫开来的霜花!霜纹奇诡,寒气四溢,砚台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被冻结了。
——视线猛地抬起,越过那方结霜的砚台,看到的是一张模糊却充满刻骨怨毒的脸!那双眼睛,死死地、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意盯着我!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下一秒,便是天旋地转!无法言喻的、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碾碎的剧痛从五脏六腑炸开!冰冷的麻痹感瞬间吞噬四肢百骸!视野迅速被黑暗和刺骨的冰寒淹没……
“啊——!”
我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呼。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瞬间袭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剧痛和濒死的绝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仿佛再一次亲身经历了那场毒杀!
是它!就是“砚底霜”!这粉末,这寒气,这毒发时冻结灵魂的感觉,与记忆碎片完美契合!前世的死亡,今生的威胁,被这一点点粉末死死地焊在了一起!那模糊的、怨毒的脸……是谁?究竟是谁?!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我死死攥紧那片油纸,指甲深陷掌心,试图用肉体的刺痛来对抗灵魂深处的冰寒。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逃!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躲起来!离所有人远远的!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是林晏?是山长?还是书院里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靠近我的人,都会被我拖入这致命的寒潭!
就在这灭顶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时,小屋的门板,被极轻、极克制地叩响了。
笃、笃、笃。
三声,间隔均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的身体骤然僵住,连颤抖都停止了。心脏在瞬间的停滞之后,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是谁?是那些鬼祟的盯梢者?还是……
门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叩门声只是我的幻觉。
然而,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隔着单薄的门板,无声无息地弥漫进来。那是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淡淡的书墨香,如同寒夜中一缕温暖而坚定的微光。是他。林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