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脚步落在厚厚尘埃上的轻微声响。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其上堆积如山的典籍在微弱月光的勾勒下,投下无数扭曲怪诞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纸张腐朽的气息。
余尘凭着记忆,径直走向孙平常去抄录经卷的角落——西北角一处靠窗的僻静书案。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苗跳动起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光晕照亮了那张积满灰尘的书案,案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方普通的石砚,一支秃了毛的笔,旁边散落着几张废弃的草纸,上面是孙平那熟悉的、工整却略显拘谨的字迹。
林晏则举着另一支火折子,目光锐利如鹰隼,沿着书架间的狭窄过道,一寸寸地扫视着地面和书架底层。他的脚步极轻,火光照亮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两人如同无声的猎手,在这浩瀚书海的迷宫中搜寻着那致命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火折子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一无所获。书架下的阴影里除了灰尘和偶尔可见的虫豸尸体,别无他物。孙平倒下的那条小径附近,他们也反复搜寻过,除了纷乱的脚印,再无线索。那片染血的残纸,如同凭空出现,又或者,被黑暗彻底吞噬了源头。
就在余尘心中焦灼渐生,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之时,林晏的脚步在靠近藏书楼最深处一排几乎无人问津的、堆放杂书和破损典籍的书架前停了下来。火光晃动,照亮了他脚下。厚厚的积尘上,除了他们刚刚留下的新鲜脚印,赫然还有另外一串!
那脚印相对小巧,步幅不大,显得急促而凌乱,从书架深处延伸出来,朝着侧后方一扇不起眼的、通往藏书楼后面废弃碑林的小门方向而去。脚印在积尘中清晰可见,显然留下不久。
余尘的心猛地一沉,立刻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脚印在书架前一片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而在书架深处靠近墙角的地面上,尘埃有被明显拂动、踩踏的痕迹,似乎有人在那里停留过,并且……动作仓促?他的目光顺着那串脚印移动,最终落在那扇虚掩的、通往碑林的侧门木扉上。门缝里,透出外面更为深沉的夜色和一丝草木的凉气。
“有人来过。”林晏的声音在余尘耳边响起,冰冷而肯定,带着一丝猎手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而且……刚走不久。”他的目光也锁定了那扇侧门,眼神锐利如刀。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轻轻摩擦过粗糙石碑表面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那扇虚掩的侧门缝隙外,幽暗死寂的碑林深处,清晰地传了进来!
那声音轻得如同幻觉,却又异常真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像是蛇鳞刮过石面,又像是……沾血的指尖,缓缓描摹过冰冷的碑文。
余尘和林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弦之弓!两人倏然转头,目光如电,同时刺向那扇通往未知黑暗的门扉!
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
推演露峥嵘
余尘的屋子,此刻更像一座被风暴席卷过的孤岛。午后细碎的光线艰难地穿过半卷的竹帘,在凌乱的地面投下几道狭长的、微尘浮动光带。空气沉滞,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气息:干燥的墨香、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还有几缕极其清苦、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四面墙壁几乎被淹没。一张张硕大的桑皮纸被用细细的铁钉狠狠钉在墙上,层层叠叠,铺展如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战场舆图。纸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蝇头小楷和纵横交错的墨线。每一张纸都承载着一个案件的碎片:左首几张,布满了“孙平”、“纸片”、“指痕印记”等字眼,旁边是触目惊心的症状描述——“指端紫黑,神昏呓语,脉象浮滑若断”;中间几张,则被“《天工秘要》”、“甲字库”、“失窃”等词牢牢占据,时间、人物、疑点,蛛网般相互勾连;而最右侧,几张新钉上去的纸上,只写着几个孤零零的、笔锋异常冷硬的药材名:“幻心藤”、“人面蛛涎”、“醉骨草”……每个名字旁边都潦草地标注着来源、性状、毒性特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那些名字本身就带着剧毒。
余尘坐在风暴的中心,那张唯一勉强清理出来的书案之后。他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撑着额角,右手执着一支细狼毫,笔尖悬停在桌上一张摊开的巨大纸张上方,凝滞不动。这张纸是整个风暴的核心,是连接所有碎片的枢纽。墨线以“梦魂散”三个刺目的大字为中心,狂暴地向四周辐射、蔓延、收束,如同某种古老巫术的阵图,将孙平案的症状、纸片上的诡异印记、甲字库失窃的古籍、以及那几味罕见毒草,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笔尖的墨,在长久的悬停中,终于不堪重负,滴落下来。浓黑的墨点无声地砸在“《天工秘要》”四个字的旁边,迅速晕开一小团污迹,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个不详的预兆。
“甲字库失窃……”余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在砂纸上磨过,“偏偏是这本……偏偏在孙平出事前……”他的目光顺着一条粗壮的墨线,从《天工秘要》一路滑向“梦魂散”的中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旁边标注的“人面蛛涎——致幻,麻痹,可附于丝线、纸张,入肤即发”。脑中猛地闪过孙平枯瘦手指上那个模糊的、带着诡异弧度的压痕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