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呢?”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如鹰隼般射向余尘,“一个歌女,如何卷入了这泼天巨案?她的失踪,是巧合,还是必然?”
余尘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属于柳如烟的银簪。簪头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触手生凉。“柳如烟,并非普通歌女。”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凝重,“她是李通判精心打磨的一柄刀,一枚嵌入风月场的钉子。”她迎上沈恪锐利的目光,“醉仙楼,表面笙歌曼舞,内里却是李通判罗织情报、窥探隐私、乃至拉拢腐蚀各级官吏的秘窟。柳如烟姿容绝世,聪慧玲珑,更擅察言观色,是其中最锋利、也最得力的棋子。诸多隐秘交易、官员私密把柄,皆由她经手传递。”
沈恪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然而,棋子终有棋子的悲哀。”余尘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柳如烟心气颇高,不甘心永远做那笼中金丝雀,为人摆布。她渴望自由,渴望脱离这泥淖。而赵万金之死,给了她一个契机,一个自以为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晏适时接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她应是偶然间,或是凭借其特殊身份,得知了赵万金暴毙的部分真相,至少,她知道了此事与李通判脱不开干系。于是,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竟妄图以此秘密要挟李通判,换取自身的自由和一笔远走高飞的财富。”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冰冷的肯定,“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李通判岂能容她?这枚知晓太多秘密的棋子,从她起念要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要被彻底抹去。她的失踪,绝非偶然,而是灭口。”
余尘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纸张上乘,边缘却有些焦黑的卷曲痕迹,像是从火中抢出。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沈恪面前的桌案上。纸笺上,是几行簪花小楷,娟秀中透着一股决绝之气:
李公台鉴:
妾身蒲柳,久困樊笼,倦矣。万金之事,偶得风声,心惊难寐。妾所求无他,唯自由身、纹银千两,自此天涯陌路,守口如瓶。三日后子时,城外十里亭,盼公以信物为凭,妾自当奉上所知。若不见信物,或见他人…妾虽微贱,亦知鱼死网破之理。
薄命人如烟泣血拜上
字迹清晰,力透纸背,尤其是最后“鱼死网破”四字,墨迹深深晕开,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气息。
沈恪的目光在信笺上停留了许久,指尖抚过那焦黑的边缘,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这封未能送出的绝命书,是柳如烟悲剧最直接的注脚,也是指向李通判最锋利的匕首。
“好一个‘鱼死网破’……”沈恪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倒是刚烈,可惜,选错了对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林晏和余尘,“人证物证皆指向李通判。但此獠官居通判,位份不低,树大根深,党羽遍布,若无铁证将其心腹爪牙先行拿下,撬开缺口,恐打草惊蛇,反受其害。当务之急,是揪出那直接动手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晏脸上:“林公子,依你之见,何人最可能为李通判行此阴私勾当?”
林晏眼中寒光一闪,早有定计:“李通判府上首席师爷,王乾。此人追随李通判近二十年,心腹中的心腹,诸般机密,多经其手。其为人城府极深,精于刑名,尤擅用毒。赵万金书房密谈,柳如烟最后现身,皆有此人身影。且……”林晏微微一顿,语气加重,“据查,赵万金暴毙前数日,王乾曾以‘核对盐引旧档’之名,独自进入过赵府书房。时间、动机、手段,此人都最是吻合。”
“王乾……”沈恪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那就从他开始!林公子,你熟悉本地情势,缉拿此人,务必迅疾隐秘,勿使其有喘息串供、销毁证据之机!”
“是!”林晏肃然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静室,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沉重的木门在林晏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点嘈杂。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水那单调而催命的滴答声。余尘安静地侍立一旁,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交叠于身前的双手上。指尖冰凉,仿佛浸在深秋的寒潭里。方才那“砚底霜”三字,如同三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瞬间点燃了深埋在记忆灰烬之下的、属于前世的灼痛与恐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冲撞轰鸣,眼前甚至闪过一阵带着腥甜气息的眩晕。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失态。可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不受控制地顺着脊椎爬升,让她微微战栗。
“余尘姑娘?”沈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何等人物,余尘那瞬间气息的凝滞和脸色的细微变化,并未逃过他鹰隼般的眼睛。
余尘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的脸上已恢复了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沈大人有何吩咐?”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沈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锐利似乎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但他最终只是缓缓道:“此毒‘砚底霜’,据林公子所言,你知之甚深?”
余尘的心又是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幼时随家父……行医,曾于一本残破不堪的毒经孤本中见过此物记载。”她斟酌着词句,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小心,仿佛在刀尖上行走,“书中言其性极阴诡,遇热则烈,发作状若急症,寻常仵作难辨。家父曾告诫,此毒罕见,多为宫廷秘藏或…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所用,因其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大半。”她巧妙地用一个模糊的“家父”和一个“残破孤本”作为解释的来源,将前世的记忆死死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