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金…揽月舫常客…”她低声自语,目光落在卷宗里一笔带过的记录上。赵万金死前数日,曾频繁出入揽月舫。这本不稀奇,富商狎妓,寻常事尔。但卷宗里却刻意模糊了具体时间和他当时接触的歌妓名姓,只含糊以“宴饮作乐”带过。这刻意的模糊,此刻在柳如烟失踪的迷雾映衬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赵万金暴毙家中,财物无损,官府速断为流匪劫财害命。柳如烟,揽月舫的头牌,身份敏感,牵连甚广,却在赵万金死后不久离奇失踪,现场仅留珍爱的碧玉簪和挣扎痕迹。两案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地点(赵宅与秦淮河)亦有关联,而赵万金又是揽月舫的豪客…
余尘的心跳微微加快。是巧合?还是…一条被刻意斩断的线索?赵万金的死,是否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或者,他本身就是某个秘密的一部分?而柳如烟的失踪,是否是为了灭口?为了掩盖赵万金之死背后更大的图谋?
一股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这两起案子,像散落在地的珍珠,看似各自滚落,却可能被同一根隐秘的丝线串连。赵万金的死,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柳如烟的失踪,更非普通的争风吃醋或仇家报复。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
她必须去揽月舫看看!只有靠近那个漩涡的中心,才能感知水流的真正方向。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便随之而来。她是谁?一个寄居书斋、身份低微的孤女。如何能踏足那等销金窟、风月场?别说登舫探查,便是靠近岸边,恐怕也会被那些眼高于顶的龟公仆役像驱赶苍蝇般赶开。
余尘烦躁地合上卷宗。纸上谈兵,终究是隔靴搔痒。她需要亲眼去看,去听,去嗅闻那画舫华丽表象下可能残留的、属于阴谋与黑暗的气息。可这身份,这樊笼……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就在余尘被身份困住、一筹莫展之际,“忘尘轩”那扇不起眼的院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韵律。
林晏站在门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纹杭绸直裰,腰间束着玉带,挂着羊脂玉佩和一个小小的青玉双鱼佩香囊。他手中执着一把尚未打开的素面湘妃竹折扇,整个人清雅得如同刚从水墨画中走出。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精悍、目光沉稳的随从,正是那日城隍庙前见过的林七。
门开,露出余尘那张带着些许倦怠和警惕的清瘦面庞。
“林公子?”余尘微感意外,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林晏展颜一笑,如同暖阳破开阴云,瞬间照亮了这方简陋的小院:“余姑娘,叨扰了。”他目光扫过余尘身后的书堆,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好奇与欣赏,“听闻‘忘尘轩’藏书颇丰,尤多地方志异、刑名案牍,林某心向往之。今日冒昧前来,不知可否入内一观?若有幸,或能寻得几本孤本残卷,解我心中所惑。”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但余尘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仅仅为了书卷的光芒。她侧身让开:“林公子请进。寒舍简陋,书也杂乱,只怕污了公子慧眼。”
林晏含笑踏入,步履从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将这小院扫视了一圈。他的视线在余尘案头那本摊开的卷宗上略作停留,随即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余姑娘过谦了。”林晏踱步至书架前,指尖拂过那些书脊,姿态闲适优雅,“真正的珍宝,往往藏于陋室。就如这城中近日发生的奇事……”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世家公子谈论风月八卦般的随意,“揽月舫那位艳冠秦淮的柳大家,竟一夜之间香踪杳然,只留下一支碧玉簪,实在令人扼腕。听说官府那边,似乎也颇为棘手?”他微微摇头,叹息里带着一丝玩味,“这秦淮风月,看来也不尽是温柔乡啊。”
余尘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是为这个而来!她垂下眼帘,整理着案上散乱的纸张,声音平淡无波:“市井流言,捕风捉影罢了。烟花之地,聚散无常,或许柳姑娘只是厌倦了此地,寻个清净去了。”
“哦?”林晏转过身,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含笑看着余尘低垂的侧脸,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平静的表象,“余姑娘倒是豁达。不过,据在下所知,柳大家失踪前,似乎收到过一张颇为神秘的纸条?连她贴身的丫鬟都说不清来路,只道柳大家看后,神色便有些异样。这…可不像寻清净的样子。”
神秘纸条!
余尘整理纸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这个消息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官府卷宗里可没提过这个!这林晏,消息竟如此灵通?他是如何得知这等细节?他是真的关心风月奇谈,还是…另有所图?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林晏探究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动和思索:“神秘纸条?林公子消息之灵通,倒让在下意外。不知…这纸条内容为何?”
林晏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仿佛很满意自己投下的饵终于引动了鱼儿的注意。他轻轻展开折扇,扇面上是疏淡的墨竹,更衬得他眉目清朗:“内容么…自然是无人知晓。只听说那纸条材质特殊,非寻常宣纸,倒像是…某种特制的贡纸?至于字迹,也颇为奇特,似是而非,难以辨认。这其中的蹊跷,着实令人玩味。”他摇着扇子,语气带着一种闲谈的轻松,目光却紧紧锁住余尘脸上的每一丝变化,“这揽月舫的谜团,倒比坊间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几分。林某不才,倒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想着不如…亲自去那舫上看上一看?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解解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