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许慕跟着沈君莫的第十年。
村庄叫“烟雨”,果真就藏在江南烟雨里,屋后一条小河,河岸一排老柳,春天飘絮时像下雪。
沈君莫买下那座带院子的茅屋,本意是“临时落脚”,结果一住便是多年。
他依旧嘴毒,晨起看见许慕蹲在灶前生火,会冷哼:“连火都点不着,当年怎么敢扬言养我?”
许慕如今早已抽条成十七岁的少年,身量高过沈君莫半个头,却仍是笑出一颗小虎牙,回头把沾了灰的手往脸上胡乱一抹,留下三道黑印:“我那时不是年少轻狂嘛,神仙哥哥多担待。”
沈君莫嫌弃地丢给他一块帕子,转身却又把昨夜温在灶上的桂花酒酿圆子端出来吃。
许慕知道沈君莫所有的口是心非。
他每日变着法儿逗这人开心:
春天,把柳絮搓成圆球,粘在沈君莫发梢,故意退后两步,笑得弯了腰:“哥哥,你好像白毛狐狸!”
沈君莫抬手就要削他,指尖却只弹出一缕清风,把柳絮吹得更乱,嘴里骂:“没大没小。”
夏夜,捉了萤火虫塞进白纱灯罩,挂在沈君莫床榻外,自己蹲在窗边小声数:“一盏、两盏、三盏……”
沈君莫翻个身,背对他,声音闷在竹席上:“晃眼,拿走。”
第二天清晨,纱灯被原封不动挂着,不曾被丢掉。
秋收,许慕跟隔壁大婶学做糖食,弄得满手是口子,终于蒸出一盘歪歪扭扭的糕点。
沈君莫瞥一眼,刻薄道:“品相不堪入目。”
许慕垂头用指甲抠衣角,结果那人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嚼完才慢悠悠补一句:“……味道尚可。”
许慕立刻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许慕不知道的是沈君莫差点抠烂喉咙。
太难吃了。
冬雪,许慕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一个高一个矮,高的插沈君莫惯用的青玉簪,矮的顶着自己破了个洞的旧毡帽。
沈君莫出门看见,雪色映得他眉眼清冷,抬手就把青玉簪拔下来,转身回屋。
许慕以为他生气,正要去把雪人扒掉,却见那人又折返,手里多了一条自己的披风,随手搭在高个雪人肩上,淡声道:“天冷了。”
……
失明来得毫无征兆。
一日清晨,沈君莫甫一睁眼,世界便沉入浓稠的墨汁。
他以为是天未亮,抬手去推窗,指尖却撞上冰凉窗棂,钝痛钻心。
早已日上三竿。他却看不见。
许慕蹲在灶间熬粥,听见推门声回头,笑容僵在脸上,沈君莫闭着眼睛。
“哥哥……?”
沈君莫静了片刻,唇角勾起一点讥诮的弧度:“许慕,你往粥里下毒了?怎的这般黑。”
许慕手指一颤,瓷勺磕在锅沿,碎出一声脆响。
他冲过去,在沈君莫眼前晃手,被一把攥住腕骨,力道大得几乎捏碎。
“别动。”沈君莫声音低哑,“看不见了。”
魔族引诱许慕摘的花,就叫“盲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