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个故事脉络大致在织锦心里清晰了,大约是很多年以前,马小龙的母亲和一个已婚男人相爱,男人的妻子宁死也不愿离婚,就在她生下马小龙不久,男人突然失踪了,她发疯一样地到处找他,最后,警察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被绝望的妻子毒死了,尸体藏在床底下。
马小龙的母亲颤颤抖抖地指着织锦说:“你的鼻子,你的眉眼,还有你脸的轮廓,和那个女人太像了,我怎么能忍受我的儿子爱上一个酷似杀父仇人的女人?”
织锦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天才说:“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
马小龙的母亲点了点头:“是的,我私下打听过了,她就是你的姨妈,不过,我没告诉小龙,当年的往事,我不想提了,恨这东西是足以毁了人一生的毒药,小龙可以怨我,可我不能让他再去恨别人。”
是的,世界太小了,织锦呆呆看着马小龙的母亲,半天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时候,妈妈曾带织锦去拜祭一个女人,好像是妈妈的姐姐,妈妈和姥姥说话时,她隐约听出妈妈的姐姐因投毒谋杀薄情丈夫而被判决死刑,关于大姨妈的事,一直是姥姥家的忌讳话题,几乎没人提起。
见织锦一直在发呆,她说:“我快要死了。”
织锦茫然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肝癌,晚期了,我放心不下小龙,我死了后,你能不能常去看看小龙?自从你们分手,他再也没爱过任何人,三年前,他得了抑郁症,一夜一夜地不睡觉,坐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我说如果他愿意我就替他来求你,求你回到他身边,他不让,说你结婚了生孩子了,不让我去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其实,他常去看你,藏在你上下班经过的路边,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生孩子他都知道,你结婚不久,他的头发就变白了。”
“怎么会这样?”织锦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心,一颤一颤地疼,疼得她直不起腰,只能把额头顶在拳头上。
马小龙的母亲用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是毁了你和小龙的罪人,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可是,就算我求你,我死后,你有时间就去看看他,可好?我不想他太孤单了。”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眼里满是母亲的慈祥和乞求:“如果早知道和你分手小龙会变成这样,我就是死也不拆散你们,我的爱是有毒的,它害死了小龙的爸爸还有那个女人,又害了小龙,我这一辈子都是罪孽啊,不配有爱。”
织锦把她扶回椅子上,哽咽着说:“我答应你,以后经常去看小龙,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我去过了,没用了,医生说过,我想在小龙身边走完最后的日子,他不知道我的病情,我也不想让他为我难过,你别告诉他。”末了,她颤巍巍地告辞了,到了马路边,又回头来说:“你真的会去看他?”
织锦用力忍住的泪,随着点头说我会去的泪就扬了出去,纷纷的,她跑到街边给马小龙的母亲叫了辆出租车,又扶她上车,望着车子远去,她久久地扬着手,对这个女人的恨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杳无踪迹,只有无边无沿的悲怆,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头涌动。
一周后,织锦去了杭州路,那条破旧的杭州路不见了,到处是一片黑油油、坦****的新崭崭,她怅然地站在街边,想,有多久了,多久来过杭州路了呢?
这么一想,人就软了,几乎失去了上楼的勇气。
她举起手,还没敲,门就开了,她看见了马小龙,一头华发的马小龙。他把着门,望着她笑:“老远就看见你了。”
看着他满头的华发,织锦的泪几乎是冲了出来,隔着朦胧的泪花,她摸了摸马小龙的脸:“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马小龙把她揽在怀里,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在他胸中滚了过去。
马小龙松开她,说:“坐吧。”
织锦好容易止住了澎湃的伤悲,小声问:“你妈呢?”
马小龙指了指胳膊,织锦这才看见他胳膊上戴着黑纱,她摸了摸黑纱,喃喃自语道:“这么快……”
“那天,我妈去找你,回家后,她自己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安详地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去找我?”
“我什么都知道,还知道我妈患了肝癌,但是,我一直假装不知道,因为这样她会很开心,以为自己成功地骗过了我,她身体太弱了,我怕她在外面出意外,她每次出门我都偷偷跟着她,所以,我知道她找过你。”说这些话时,马小龙一直很平静,合在一起的手,不时抖一下,很轻很轻地抖:“我希望你不要恨我妈妈,她这一生,太苦了,我也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自私,因为我知道,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妈感受到温暖和爱了,而你,即使我不和你结婚,也会有人替我来爱你,甚至别人能比我给你更多更好的爱……”
织锦喃喃说:“你错了,没有人能比你给我更好的爱。”
马小龙把食指竖在唇上,笑了笑:“不说了这些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给我一个拥抱。”
织锦张开了手臂,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淋湿了他们的肩,织锦说:“如你愿意,我们在一起吧。”
“不了,我是个病人。”
“我不怕。”
“我怕,我怕你的心会痛,爱一个人时,你会因为他的病疼而心痛。”
他们一动不动地拥抱着,后来,马小龙说太晚了,就拥抱着她往门口走,他打开了门,松开织锦,目送着她下楼,向她微笑着摆了摆手。
就在那个晚上,马小龙切腕自杀了,他没有遗书,唯一的一句遗言,说给了黑夜的星空:“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她,还给她一个忏悔的拥抱。”
一个月后,路过台东夜市时,织锦看见了小丁,她摆了一个烤肠摊,正满面欢喜地叫卖,何春生在她的身后,不时,两个人相互呵一呵冻僵的手,或是抱在一起跳几下,跺跺冻麻的脚,织锦失神地望着他们,回想起何春生和她在一起的几年时光,从没笑得像今晚这样纯粹和放松过,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视线,她含着泪,暖暖地笑了一下,停了车。
她下了车,迎着冷冽的风穿过了马路,她要去告诉何春生,抽个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吧,所有真爱,都应该得到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