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守备叫喊前,父亲抢先道:“我们明天就走,不要惊扰百姓。休息和轮值的将士也不要惊动,我就是带儿子来瞧瞧。”
父亲的话既是圣旨也是军令,西夔营在这晚便呈现一种克制的激动,我也在此领略了西北军营的不同风貌。军中多的是能歌善舞的好手,篝火一点燃,大伙当即围成一圈,跳一种动作豪迈的舞蹈。不跳的就击节作拍,拍着拍着,突然听到一缕乐声。
我父亲不知从哪折来一片叶子,横在唇边吹奏。
众人更受鼓舞,齐声歌唱:“太阳起嘞,庄稼黄嘞——”
我听清这词,知道后面的,难免觉得不吉。一个营将见我神色,哈哈笑道:“那个是老黄历了,殿下——郎君听听咱们新的。”
他一挥舞手臂,将士们便高声唱道:“——国富嘞,民强嘞!爹娘喜嘞,饭汤沸嘞,大红花炮亮出来嘞!”
这群西北汉子的歌声在夜空下缭绕,和着婉转乐声,直欲喊破宇宙。不知为什么,他们一唱,我的眼泪就落下来。
我苦难的祖国和土地,我苦难的百姓和人民,真的在慢慢好起来。三十年前,我年轻的父亲和老师在这里立下解民倒悬的壮志,三十年后也是在这里,我们听到的歌声,或许给出了答案。
——他付出的一切都有回报,他牺牲的一切,都是值得。
我即将二十五岁,却还是爱哭鼻子。好在大伙看我父亲的面上,没有笑话我。一会父亲放下叶子,伸过手臂把我抱在怀里。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我,只是给我肩膀依靠,用那只大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等我情绪平复,赵伯父的大儿子便将我拉起,拥入歌舞的队伍里。我喜欢这种又唱又跳的气氛,喜欢军中赤诚单纯的感情,我和他们旋转舞蹈间像回到樾州的夜晚,大伙喜笑颜开,为明天的和平和幸福。
和平,幸福。幸福,和平!
我父亲穷尽一生为之奋斗,它们的宝贵,只有失去过的人知道。
跳闹间,我看到父亲的眼睛,在篝火旁,像被打磨光亮的两粒卵石。我不知道他在看他的儿子还是他的人民,或许都是。
毕竟我也是他的人民,人民也是他的儿子。
有这样一位父亲,我们无比光荣。
篝火歌舞彻夜未绝。
天亮之前,父亲检查过西夔营的军械岗哨,和大伙挥手作别,带我登上庸峡。
他和赵伯父约好的,得在那里等着他。
我们幸运地赶上日出。
庸峡橙红的石壁外,是一片金光灿烂的云海。朝阳突破云海,冉冉升起。它没有我想象中的血红刺目,相反,它黄澄澄的,鲜润得像一枚生鸡蛋黄。
“那云气好像蛋清,还滚来滚去的。”我对父亲如是说。
父亲哈哈笑起来,问我:“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