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萧恒开口,已经抱过琵琶,缓慢拨弦。
弦声里,他和萧恒四目相对,开口诵道:“白虎主,朱衣郎。大弓响,拜明王。大弓放,独还乡,子兮子兮何悲伤。居从爷,思从娘。”
萧玠的声音颤抖起来,目光却仍寸步不让,“陛下,你的弓放到哪里去了……我的娘,又到哪里去了?”
萧恒的神情很难形容,但他没有躲避萧玠眼睛。
片刻后,萧恒哑声道:“阿玠,你以后做错什么事情,都要这么来搪塞我吗?你以为他在这里就不会追究你吗?”
他声音终于出现一丝颤抖:“你到底到那边干什么去了?”
萧玠其实该痛快一点,他就是想看萧恒疼。他疼似乎是他还记得那些年的印证。但萧恒疼了,萧玠心里的一部分却又隐隐作痛。
他双臂垂落,琵琶抵在地上,轻轻道:“臣心里……生了邪念。”
萧恒以为他自暴自弃,就这么胡乱认罪,动怒喝道:“萧玠。”
这一声听上去很不信任,这种“怀疑”突然把萧玠点着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和八年的怨望痛苦一起迸发出来。他丢开琵琶,头一次不顾礼数地大声叫道:“我就是去了!我就是去窥探娘子池子。我不知廉耻,荒废礼义;我帏箔不修,祸乱宫闱!今日的桩桩件件,陛下圣明独断,不早就动若观火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杀要剐,臣不敢怨言,只是陛下何故如此戏弄,非要臣在人前尽失颜面?”
萧恒半晌才说得出话:“你的意思是,我今天特意设了这个套子,就是要你主动认罪?”
萧玠喉中隐有痒意,强行按捺下去,“不是吗?陛下眼不容沙,铁面无私,一旦得知臣逃脱法外,不会让臣公然认罪吗?陛下连沈郎折道取衣这种微末小事都查得清楚,看他对臣无端维护,真的没有想到他顶替的是臣吗?还是陛下早已想到,专门拿锻炼沈郎一事敲打臣,就等臣自己当众认罪?啊,陛下这样大公无私,自然一视同仁,王子犯法如同庶子,正好拿臣做你新法推行的标榜……”
萧恒厉声喝道:“萧玠!”
他平复一下气息,沉声问:“你认这个错,很委屈?”
萧玠脸色瞬间惨白。
萧恒道:“你有没有隐衷先不论,但以男窥女在宫中是什么样的罪名,沈娑婆又是做什么营生,这罪责他这辈子担不担得起,你知不知道?我今日若真打死了他,他的一条命你来赔吗?”
萧玠浑身颤抖起来。
萧恒脸上终于流露出疲惫之意,“阿玠,阿爹对你没什么要求,阿爹只希望你做个正直的人。”
萧玠头垂得很低,低到萧恒看不见他的脸。许久,方听萧玠道:“臣知罪……是臣行差踏错,辜负了你们的教诲。是我放任沈郎顶罪,我是个懦夫、是个小人,我没脸见你,我怎么有脸再见你……”
他抬头,萧恒发现他已经满面泪痕。萧玠却笑了笑:“其实臣刚刚说的是气话……臣心里很感激陛下。自从出了这桩事,臣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只怕处理无端,连累沈郎做不得人;又怕陛下知道……对臣彻底失望。如今尘埃落定,恶有恶报,臣这颗心终于能放下,臣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萧恒嘴唇微动,萧玠已轻轻说道:“有臣这么个卑劣无耻的儿子,陛下一定很丢脸……很后悔吧。后悔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孽障,后悔臣怎么没去南边,后悔……为什么要把臣生下来?”
萧恒浑身一震,“你……”
萧玠一个头磕在地上,低声喊道:“臣德行有亏,有辱社稷,伏请陛下……废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