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道:“教坊除籍,终身不得入。”
我沉默一会,他也没说话,室内听不到丝毫呼吸声。我缓慢眨动眼睛,笑道:“那把琵琶,臣还能摸摸它吗?”
萧玠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壁上的琵琶。
萧玠说:“是烧槽。”
我点头,“是。”
他起身走过去,将琵琶摘下来递给我,说:“这琵琶很有年岁。”
我道:“是,比臣的年纪还要大一些。”
萧玠说:“你很珍爱它。”
我只是不语。
我手指抚弦时突然感觉像抚摸情人,她与我素未谋面又与我血脉相连。她脸颊绽放的美圣洁而邪恶,如同端庄又靡靡的琵琶之音。我强忍这心中爱恨交织的情意,凝视我这位相伴数年的怨侣。接着,我将她抱在怀里,对萧玠微微躬身,道:“臣僭越了。”
在萧玠注视里我抚动琵琶弦。
由于杖伤的确难忍,我只是拢弦便出了一身冷汗。说实话,我并不能回忆起当时具体的演奏情景。不要指望一个受伤的人弹出什么妙绝曲子,或许有错音,或许也不连贯。我弹得大汗淋漓又酣畅淋漓。有火苗从我咽喉里蹿腾出来,那种炙热的作呕感让我担心下一口吐出的是血。我把血咽下去,它倒流回血管从轮转的指尖流出来。那一瞬间我感觉无比痛快。我在跟一把琵琶欢爱,但流出处子之血的是我。她扮演着几千年来男权的丈夫,而我才是那个做妻子的女人。我被玩弄被压榨被吸干一切,也被爱。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抚摸她的身体拥抱她还是扼住她的脖颈摔断她。我想那一刻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爱她的一刻,即将失去之时,一切怨恨被洗刷殆尽,只有爱慕充斥满心。
琵琶嗓子哑了。
我停下来,不住喘息。
我看向萧玠,那个云雨之情的旁观者。
萧玠泪流满面。
我愕然,叫他:“殿下。”
萧玠抬袖揾了揾脸,放下袖子,声音依旧温和。他轻轻问道:“我能看看吗?”
我将琵琶递给他。他搂抱婴儿一样接过她,手指拂过她脸颊时,生起一股久别重逢的战栗。
他看着我的脸,不容置疑地说:“你说你那夜转过园子。”
我点头,“是。”
他声音微紧,“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我想了想,道:“臣遇到了一把很好的琵琶。”
萧玠缄默片刻后,身体渐渐萎缩了。许久,他才说出一句:“是我连累你。”
我说:“是臣求仁得仁。”
萧玠连连摇头,“沈郎,我也是学琵琶的,你究竟是什么天赋我一清二楚……是我毁了你。”
明明是我弹不了琵琶了,他竟比我还要难过。
我叹道:“殿下。”又宽慰他:“其实臣不那么爱琵琶的。”
萧玠的身子完全低下去,像一个慢放的叩首。我心中轻轻一颤,我的手先于我的意识抬起,移向他的后背。
我到底没能将手落下去。
在我要收回手掌时,萧玠撑起身子,双手握紧住我。
他身体依旧低伏,看向我时居然成一个仰望的姿势。萧玠立下他一生中对我的第一个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