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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五百人，人人带伤，许多人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拄着兵器，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沈疏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早已崩了无数缺口、刃口翻卷的长剑。视线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异常平静地浮现出来。也好，死在这里，死得像一个战士，像一个将军，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总好过在京城那些锦绣牢笼里，作为一个“哥儿”，等待着被挑选、被标记、被安排一生。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还是泛起一丝遗憾。有点对不起五妹，答应教她剑法的，看来要食言了。还有……那个人。萧屹说，他的命不只是他自己的。可惜，终究还是要辜负这份……不知算是托付还是别的什么。

沈疏寒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背，狠狠擦了一把脸上早已凝结的血污，张开嘴，想对身边这些陪他走到最后一刻的兄弟们，扯出一个安慰或鼓舞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是什么样子，想必，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兄弟们——！”他嘶吼出声，嗓子早已彻底嘶哑，“最后一程了！黄泉路上……咱们结伴！一起走！也不寂寞！杀——！！！”

“杀——！！！”

最后五百残兵，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和热，带着必死的决绝，撞向那无边无际、汹涌而来的敌潮！

就在此时——

东方，被群山遮挡的地平线尽头，那最浓重的黑暗深处，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了这漫长绝望的黑暗。

紧接着，一种低沉、雄浑、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的闷雷之声，穿透了峡谷内所有的喧嚣与嘶喊，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是战鼓！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践踏大地发出的、令山河变色的轰鸣！

蛮人大军的后阵，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一面黑色的、残破不堪却依旧在凛冽晨风中高高飘扬、猎猎作响的“萧”字大旗，赫然出现在落鹰峡入口的地平线上！

大旗之下，是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的玄甲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捅入了胡人猝不及防、混乱不堪的后背！

是萧屹！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元帅！是萧元帅！元帅来了！杀啊——！”

绝境之中，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如同天降甘霖，点燃了所有残存士卒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原本力竭倒地、闭目待死的人挣扎着爬起，原本挥舞不动兵器的人重新握紧了刀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与反扑！

沈疏寒也愣住了。他保持着挥剑向前的姿势，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杆越来越近、在晨光中仿佛自带光芒的大旗，望着那个冲在最前方、玄甲浴血、如同战神降临般不可阻挡的身影。眼眶忽然一阵难以抑制的滚烫酸涩。

他没失约。他真的，在第三天，来了。

下一秒，无边的力量不知从何而生，瞬间充盈了沈疏寒早已枯竭的身体。他猛地转身，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将手中那柄残破的长剑，高高举起，指向蛮人军阵，“我们的援军到了！萧元帅亲至！兄弟们——！反击！一个胡虏也别放跑！杀——！！！”

里应外合，前后夹击。蛮人兵败如山倒，兀术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护卫下，带着不足千人的残部，丢弃了一切辎重旗号，从一条极其险僻的小路狼狈逃窜，不知所踪。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山脊，金灿灿地照亮了峡谷内的累累尸骨上。

萧屹策马，穿过层层叠叠的尸骸，来到峡谷最深处。他在沈疏寒面前勒住战马。马儿喷着粗重的白气，萧屹自己也满身血污尘土，玄铁重甲上布满刀砍斧劈的痕迹，几处破损，露出内里染血的战袍。

但他坐在马上的身姿依旧挺直如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疏寒，沈疏寒也仰头看着他。

两人脸上都脏污不堪，伤痕累累。

萧屹看了他片刻，忽然，一言不发，翻身下马。他大步走到沈疏寒面前，伸出手。

沈疏寒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愣了一下。随即，他也伸出自己那只几乎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本能地还握着剑柄的手。

两只手，一只宽厚粗糙，一只修长却布满血痂，带着相同的冰冷、相同的血腥、相同的、属于战场的粗砺痕迹，在空中相遇，然后，重重地、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三天。”萧屹开口。

“三天。”沈疏寒回答。

然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嘴角缓缓地向上牵起，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北苑关大捷、由八百里加急快马，半月后传回京城。

据说，宣旨太监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展开圣旨，用那特有的尖细嗓音，一字一句念到“先锋副将沈疏寒，临危受命，率三千孤军，深入绝地，死守落鹰峡三日，毙伤敌军逾万，力保北苑关后路不失，厥功至伟……特晋封为‘靖北侯’，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时，偌大的殿堂之内，鸦雀无声。

许多人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惊愕、难以置信、恍然、深思、乃至一丝敬畏与恐惧，交织变幻。

又过月余，边关局势彻底稳定，大军分批班师回朝。

回京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京城城门内外，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官道两旁，争相一睹凯旋之师的风采。陛下更是携文武百官，亲迎至城外十里长亭，礼遇之隆，近年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