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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当夜，子时刚过，风雪稍歇。三千轻骑，人衔枚，马裹蹄，悄然从北苑关一道极侧门鱼贯而出，迅速没入关外莽莽群山与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必须快，更快，必须抢在那五万蛮人铁蹄之前，赶到那座名为“落鹰”的绝地。

第二日黄昏，残阳如血，将连绵的雪山和苍茫的雪原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凄厉的暗红。

沈疏寒率领的三千轻骑，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抢在兀术大军之前半个时辰，抵达了落鹰峡。

沈疏寒立刻下达一连串简洁的命令，所有士卒都沉默而迅速地执行着命令。他们都知道，踏进这峡谷，便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生路渺茫。

沈疏寒独自登上峡口一块突兀的巨岩，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极目远眺。残阳正在迅速沉入远山背后，最后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冰冷惨白的雪地上。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早已冻得麻木，感觉不到疼。

三千，对五万。三天。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那里，除了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还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五妹绣的那个歪歪扭扭、已被血污浸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平安符。另一样，是半块没吃完的、硬得像小石头的芝麻糖。

“头儿，”副将王瘸子拖着那条在北疆废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攀上岩石，走到他身边。王瘸子本已退役，是听说沈疏寒要出征，死活求着跟来的，“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妥了。蛮崽子们……看动静，快了。”

沈疏寒点点头，依旧望着远方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地平线：“让兄弟们抓紧时间，把身上带的干粮都吃了，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真正的恶仗，还没开始。”

王瘸子没动，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笑了笑：“头儿，跟着您，不亏。咱先锋营的兄弟，这回……怕是要名扬天下了。死了也值。”

沈疏寒喉头微微一哽，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王瘸子那条完好的、支撑着他不倒下的肩膀。

天色，终于完全黑透，群山沉默，四野寂寥。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远处，他们来路的方向，地平线上，亮起了一长串移动的火光。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一线，继而蔓延成一片，正朝着落鹰峡这道细窄的伤口爬来。大地开始传来隐隐的、沉闷的震颤，那是数万铁蹄同时叩击冻土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来了。

沈疏寒深深吸进一口带着雪沫的空气，反手，“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那父亲给他带的尚未饮血的长剑。

他转身，面向峡谷中所有隐在黑暗里、紧张等待的士卒们：“兄弟们！看清楚了！我们身后，三十里外，就是北苑关！关后，是万里河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咱们脚下这落鹰峡，就是最后一道线，最后一道坎！过了这道线，蛮人的刀，就能砍到我们亲人的脖子上！”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黑暗中一双双睁大的眼睛：“没有退路！身后即是家园，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压抑了许久的低吼，从三千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喉咙里同时迸发出来。

沈疏寒长剑高举，剑尖笔直地指向峡谷入口外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的火光之海，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

“弓弩手——预备——”

火光，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照亮冲在最前面的胡人骑兵狰狞兴奋的面孔，他们看到了峡口的路障，看到了路障后严阵以待的黑色阵列，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发出各种怪叫嚎呼，疯狂地催动战马，加速冲来！

“放！”

沈疏寒怒吼。

下一瞬，弓弦震响的嗡鸣汇成一片，埋伏在两侧崖顶的弩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箭矢倾泻而下。

惨叫声、马匹临死的悲鸣、兵刃撞击声……瞬间充斥了狭窄的峡谷入口。

地狱般的三天，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时间，在这方血肉磨盘里失去了它惯常的意义。

箭矢很快消耗殆尽，滚石用光，辛苦构筑的路障被蛮人用无数尸体和疯狂的人马硬生生冲开、推平。沈疏寒率领残部退守峡谷中段，利用那里更加狭窄曲折的地形，用盾牌、用长矛、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摇摇欲坠的墙壁。

蛮人骑兵在狭窄的峡道里冲不起来，便下马步战。兀术不愧是名将，分遣部队，从峡谷两侧相对平缓、积雪深厚的山坡进行迂回包抄。沈疏寒手中兵力本就捉襟见肘，防线被不断拉扯、稀释，变得越来越薄，漏洞频现。

第二天下午，王瘸子死了。

他带着沈疏寒亲点的几十个敢死之士，反冲出一个刚刚被蛮人撕开的口子。为了将那个口子彻底堵死，他身中十几刀，最后是抱着一个蛮人百夫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短刀捅进对方心窝，两人一同滚下了陡峭的山坡，尸骨无存。

死之前，他回头朝着沈疏寒的方向，用尽最后的肺活量，吼了一嗓子：“头儿——！下辈子——！还跟你——！”

沈疏寒的左臂在同一次混战中被流矢射中，箭头卡在骨缝里。简单的包扎根本无法止血。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每一个还能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浑身浴血，伤痕累累。

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那一刻。他们被彻底压缩到了峡谷最后一段，背靠着再无退路的绝壁。

面前，是数不清的、在火把映照下面目越发狰狞的胡人士兵，他们步步紧逼，如同看着掉入陷阱、无力挣扎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