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坐进车里,车厢内弥漫着皮革和淡淡的雪茄烟味。
阿尘沉默地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出乔宅大门。
“阿尘,”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昨天在书房外,程青听见了一些话。”她顿了顿,没有看驾驶座上瞬间绷紧的背影,“她提到你在问乔爷,‘那一枪,到底打的是谁’。”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阿尘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微微发白。
“白先生……”林棠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如针,刺向阿尘紧绷的侧脸,“他胸口中枪倒下时,你在哪里?乔源又在哪里?”
阿尘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又猛地松开,车身轻微地晃了晃。
“夫人,”阿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乔爷对您……”
“对我有恩,我知道。”林棠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像冰凌碎裂,“这恩情我记着,也还了。我现在问的是白牧!是那个在江城街头,在我眼前被打穿胸膛的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切割着车厢里紧绷的沉默,“告诉我,阿尘。那一枪,是谁开的?乔源当时……是不是就在附近?”
“夫人!”阿尘猛地踩下刹车,他粗重地喘息着,猛地转过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忠仆式恭顺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痛苦、恐惧和一种几乎要冲破枷锁的激烈情绪。
“是警备队!是警备队开的枪!”阿尘几乎是吼了出来。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棠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阿尘那张因痛苦和挣扎而扭曲的脸。
“夫人,这事和先生无关。”阿尘稍稍冷静,深吸一口气道。
林棠看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演,知晓自己再问,阿尘也会全力维护乔源,可是他的表情何尝不是一种回答?
她眼眸中微微浮起泪水,扭头望向车窗外。
“去汇丰银行。”良久,林棠才再次开口。
阿尘下意识地问:“夫人要取多少?做什么用?”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沙哑和紧绷。
“全部。”林棠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停顿了一下,才冷冷补充道,“买地,办厂。”
阿尘握着方向盘的手又是一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合的声音。“买地办厂?”
他忍不住重复,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担忧,“夫人,这……乔爷说过,如今这世道,工厂机器笨重,周转又慢,投入大风险高,远不如码头、货栈和那些来钱快的生意……”他试图搬出乔源的论断。
“他是他,我是我。”林棠猛地打断他。
阿尘再不敢多言半句。
林棠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眼底深处却跳跃着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实业救国——这四个沉甸甸的字眼,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掷地有声的承诺,早已刻入她的骨髓。
那不仅是她为自己寻找的一条出路,更是她在这乱世浮沉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未曾彻底沉沦的浮木。
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隐约映出她紧抿的唇线和眼中坚毅的光芒。
阿尘送林棠来到汇丰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