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里更安静了。
阿迪力看着妹妹阿依曼带着期盼和鼓励的眼神,再看看舒染平静而坚持的目光。他脸上的倔强和羞赧在挣扎。
舒染没有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邀请,耐心地等待着
几秒钟的沉默后,阿迪力终于动了。他低着头走到课桌前,不太自然地踢了踢土坯底部,似乎想把它弄得更稳当些。然后坐到矮凳上。
阿依曼立刻往哥哥身边靠了靠,小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舒染的嘴角弯了弯,拿起石灰头,重新敲了敲黑板,声音比刚才更清亮了一些:
“好,现在我们继续。刚才石头念得很好,‘信’,相信的‘信’。”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扫过所有孩子:“前几天,有坏人造谣,说老师干坏事。那些话,是你们信吗?”
石头立刻大声喊:“不是!假的!”
其他孩子也跟着喊:“假的!不信!”
舒染点点头:“对!那些是谎话,是不能信的!组织上查清楚了,惩罚了造谣的人,还老师清白。这就是告诉大家,真的‘信’,经得起查。”
她的话很慢,确保每个孩子,尤其是阿迪力能听懂核心意思。
阿迪力依旧低着头,但舒染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松了松。
舒染走到阿迪力身边,并没有看他,而是指着阿依曼昨天在废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的,舒染帮她贴在了土坯桌侧面的“手”字,说:“阿依曼学会了写‘手’,这是她劳动的手。刚才,”她的声音温和下来,“阿迪力也用自己的手,清理了他弄乱的教室,承认了错误,还说要赔偿、干活来补救。他说到,就准备做到。他用自己的行动,在告诉大家,他说‘我错了’这句话,是带着‘信’的!”
阿迪力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舒染。她……她竟然把他刚才的认错和承诺……说成是“信”?他脸上瞬间烧得更厉害,心里有一种被暖流击中的懵懂和震动。
舒染走回讲台前,语气坚定地说:“‘信’,是金子。说真话,做实事,有错就认,认了就改,这就叫‘诚信’。这样的人,说的话,做的事,才值得别人相信。老师希望你们,都做个诚信的人。阿迪力,你愿意,和大家一起,学做一个诚信的人吗?”
阿迪力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看着舒染那双带着真诚期待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能包容一切的力量。
棚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阿依曼轻轻晃着他的胳膊,小声用民语鼓励着。
阿迪力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他看着黑板上那个大大的“信”字,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舒染的声音带着欣慰,她没有过度渲染这一刻。
“那我们继续学这个‘信’字。左边是‘人’,右边是‘言’。人说的话,要——”
“有诚信!”石头抢着喊出来,其他孩子也跟着喊:“说到做到!”
阿迪力坐姿端正挺直。阳光跃在那字上,也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仿佛真的有一块名为“信”的石头,在他心里落了地。
舒染站在那束光里,脊梁挺得笔直。脚下的盐碱地依旧坚硬贫瘠,但此刻她感觉自己扎下的根,又深了一寸。
谣言碎了,污名洗刷了。而那块最顽固的坚冰,也被悄然撬动。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让这块基石,在每一个孩子心里,越筑越牢。
下课后,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冲出工具棚。石头和还有点发懵的阿迪力并排走着,用磕磕巴巴的民语比划着说着什么,阿迪力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两句汉语词汇,像是在学习汉语。
阿依曼紧紧跟在哥哥另一侧,小脸上终于有了点轻松的笑意。
舒染站在棚子门口,看着那些小小的影子投在泛着白碱的土路上,长出一口气。
她收拾好石灰块和几张写满歪扭“信”字的废报表,锁好破门板向食堂走去。
食堂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油荤气。人声嗡嗡,端着饭碗的职工、家属挤在长条木桌旁,埋头对付着碗里的食物。
舒染打了饭——今天是胡萝卜抓饭,油亮的米粒中掺着零星的羊肉。
她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用勺子小口吃着。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饭盒从旁边走过。
是周文彬。
他似乎瘦了些,眼镜片后的眼睛下挂着青黑。他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见舒染这个人,径直从她桌边擦过,脚步甚至加快了一点,走到食堂另一头一个全是男知青的桌子坐下,背对着她。那桌子上爆发出一阵关于什么“拖拉机改装”的激烈争论,周文彬立刻加入了进去,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亢奋。
舒染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也好。清静。
刚咽下口里的羊肉,一个身影就端着饭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是许君君。
“累坏了吧?”许君君没客套,直接把自己饭盒里的几块羊肉,不由分说地舀到舒染碗里,“看你脸色,跟那门板一个色,赶紧吃口好的。”
舒染没推辞,道了声谢,看着许君君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
果然,许君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哎,染染,你猜怎么着?今天下午,陈干事又骑马去牧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