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富又走到一边和另外的人敬酒去了,陈默却愣了下来,从同桌人的目光来看,肖仁富的话大家都听到了。陈默不由得有些尴尬,似乎自己就是一个专门钻营的人似的。但静下心来,却发现大家的目光中并没有一丝的不屑,相反,有的倒是羡慕和惊奇,于是心里那一点难堪也就放下了。
当天晚上,陈默打电话把龙云约了出来,部里两个副部长作陪,吃了一点宵夜,又去洗脚城洗脚。在洗脚城的时候,陈默就和龙云在一个房间里,两个谈起了市委办的一些旧事,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谈到了沈小艳,龙云很感慨,说,小艳姐现在日子难过呀,张啸书记走了,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和张啸书记有一腿,对她很鄙夷,她现在没有领导跟,只能在政策研究室做个闲职的副主任,情绪很低落。
陈默默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女人在政治上始终处于牺牲者的地位,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沈小艳的命运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即使张啸在任时间再长一点,也不会把她安排得太好。
因为这一类谈话有些沉重,陈默就笑着岔开了话题,说,小朋友,你现在不错嘛,跟上老大了,前途无量。龙云笑,说,谁知道,其实跟老大的秘书都不一定有好结果,钟聪就是明证。说是这样说,话音还是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默就笑,说,伴君如伴虎,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别人都以为一把手的秘书风光,却不知道一把手的秘书风险之大,离领导近,优点当然也能够让领导认识,但缺点也会让领导一个不漏的地掌握。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其实也有一个粉饰的问题,把自己美的一面展示给对方,而把自己丑的一面掩盖起来。天天跟在领导身边,要把自己彻底的掩饰起来,谁也无法办到,谨慎只能做到一时,不能做到一世呀。
龙云就感慨地说,陈主任,你说得太好了,太有哲理性了,一个人要长期戴着假面具是很难办到的,如果哪个能长期做到戴假面具,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陈默有心要探一下龙孝义的底,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小朋友,跟主要领导了,有什么感受没有?
龙云就笑,说,我才跟了几天呀,哪能有什么感受。陈默就笑,说,小朋友也学得沉默是金,缄口不言了,不错不错。龙云又笑,说,也不是呀,真没有感受,不过,我感觉龙书记比张啸书记又有不同,张书记为人温柔一些,龙书记强势一些,我告诉你,陈主任,如果你要找龙书记,最好不要带什么礼物,前几个大局长大包小包的拜访龙书记,礼物差点给扔了出去。这还不算,龙书记还在大会上宣布,以后谁拿东西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我就先开掉他再说。
陈默大笑起来,说,我这个职位,还轮不上我找书记呢。
龙云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是可以找得上的,龙书记来后,办交接的时候,张啸书记和龙书记闭门长谈了大半天,我进去给他们添水,感觉好像是张啸书记在作什么政治交待,其实也是干部交待,我听到了他说起你的名字。
陈默心里一惊,嘴上却说,别胡说,政治交待会交待我,一个正处级宣传部长,这不笑话了嘛。
龙云笑了起来,说,真的呀,我听到张啸书记说,为了维护稳定,陈默是作了牺牲的,付出了代价,我心里有愧。陈默听了,面色凝重起来,问,龙书记怎么说?
我不敢多听,当下就出来了,龙云说。陈主任,我们在市委办的时候,你对我的照顾很多,我说,你还是要去走一走龙书记,赏识赏识,先要认识啊,不认识怎么欣赏?
陈默心里百感交集,却装出无谓地样子笑了起来,说,行呀,小朋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一套一套的挺有理论呢。
洗完脚后,陈默叫司机开车先送龙云回宾馆,然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空****的,陈默突然就觉得无比的孤单,一种孤独感像气体一样在身体里充斥,人却仿佛飘在云端。陈默知道,这个时候,县里的领导们应该在繁忙无比,也许很多人正像当年他和舒芳去蔡鹏家拜年的那样,正躲在宾馆楼下的树荫里窥视着,等待着机会。也许,大家此时正围坐在龙孝义和肖仁富的身边,有说有笑地展示着自己。
别人的热闹,却正衬托着自己的寂寞。
陈默坐了起来,掏出手机接通还出去没多久的司机的电话,说,小刘,请把车开来我的住处来。小刘愣了一下,回答说,我就来。
很快,小刘敲响了陈默的房门,陈默开了门,用一种抱歉的神情说,小刘,今晚送我回楚西家里一趟,好吗?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陈默叫司机小刘自己去附近宾馆开房,然后上了楼。掏出钥匙,却扭不开自己家的门,门从里面反锁了。陈默掏出手机,给舒芳打了电话,说,芳,给我开开门,我在门外。
门无声地打开了,灯却没有开,家那温暖而慵懒的气味传了出来,陈默一迈进家门,看到了穿着白色睡衣的舒芳,不觉鼻子酸了起来,他抱着她温暖的身子,突然有了一种想落泪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一个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有委屈,有安慰,也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卧室里,小陈耿熟熟地睡着了,睡相很不老实,两条小腿踢开薄被,圆滚滚地露在外面。陈默向着孩子俯下身去,看着孩子圆嘟嘟的脸,心情开始宁静下来,孩子在睡楚中不时**着嘴角无声地笑一下,似乎是对爸爸回家表示欢迎。
新书记去了你们那里,你怎么回来了?舒芳奇怪地问道。
想你们了。
你还会想我们呀。舒芳有点抱怨地说,陈默无声地笑了一笑,表示歉意,就是从省城回来的那天,他也没有在楚西市停留一下,看看舒芳和孩子。他转过身来,抱住舒芳,含着疚愧深深地吻了起来。舒芳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来,努力用手撑在他的胸膛上,说,去洗洗去。
夫妻的事做完后,安静地躺在**,陈默假寐良久,睁开眼来,发现舒芳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大眼看着他,见他睁开眼来,舒芳笑了笑,说,失落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舒芳又说,我知道你,没有失落,你不会连夜回家。
我和孩子欢迎你回来,老公。舒芳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默不由得眼睛又一次发酸,这次,他没有控制自己,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舒芳把陈默紧紧地抱住,让他的头埋在自己散发着奶水香味的胸前,感觉到睡衣被渐渐地浸湿,泪水流到了**上。这个男人,她是太了解了,没有巨大的失落,没有巨大的孤寂,他不会那么快回到她和孩子的身边。这个男人坚强然而脆弱,哭过之后,他还会远离自己,但最终,这个男人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的,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会像今晚这样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身边,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到那时已经干瘪然而虽然宽容着他,保护着他的宽阔无垠的怀里……
第二天,陈默睡过了头,舒芳叫醒了他。洗漱完毕,舒芳默默地把陈默的公文包递了上来,陈默抱歉一笑,出了门。紧赶慢赶,赶到陇水时都还是迟了,龙孝义一行已经在宾馆前集合,准备上车。宾馆面前的坪场上,董嵬,林之风和张伯仲等县级领导都在说着辞别的话。陈默的车进来的时候,有些抢眼。陈默跳下车时,彭一民跑了过来,说,你去哪儿了呀,这时才来。陈默笑了笑,说,有点事。眼睛的余光里,陈默还是发现龙孝义注意到了自己的这台车,肖仁富也有些不安地远远看着他。
县级主要领导都告辞完了,陈默走上前去向龙孝义,说,龙书记,陈默来迟,请原谅。
龙孝义淡淡地一笑,伸手和陈默握了,说,你是最后一个到的。
陈默正要回答,龙孝义已经上车了。陈默愣了一下,走过去和肖仁富等人一一握手道别,肖仁富握了陈默的手,低声说,陈默,你搞什么鬼,这会儿迟到?
陈默笑了一笑,说,秘书长再见!
龙孝义一行四台车走了,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陈默脑海里还回想着龙孝义的话,你是最后一个到的。这是一句没有褒贬的话,现在想起来却格外意味深长。
陈默无奈的苦笑起来,感觉到在场子的所有县级领导都在偷偷地瞟他,他回转身来,看到的却是人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