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还要说什么,金丝眼镜给12号病人检查去了,再也不理会他们。就这样,金丝眼镜按照桌上压着的号子一个一个念下去,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念到他们的号子。陈默看着娘的呻吟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就连那些看病的病人都看不过去,纷纷说,医生,还是让他们先看吧,病人痛得厉害,他们插在我们前面,我们愿意。
金丝眼镜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念起了号。陈默实在忍不住了,说,医生,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挨痛吗?
金丝眼镜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我按规矩办事,不是态度不好吧。
陈良气得攥紧拳头,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陈默连忙拉住陈良,说,算了,再等一等吧。
陈良气呼呼地甩手走了出去。一会儿,陈默发现金丝眼镜腰间的手机响了,金丝眼镜一手摘下手机往耳朵边贴,一边给一个女患者检查,刚喂了两句,金丝眼镜停下了检查女病人的手,诧异地看了陈默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边对着手机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马上给病人看。说完,挂上了手机,对那个正在检查的女病人说,你稍等一下,还是先让老太太检查一下吧。说着,朝陈默笑了一笑,说,把病人扶过来吧。
金丝眼镜突然间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默简直当自己是在做梦,根本没有意识到金丝眼镜是在喊自己,直到有人提醒他才醒悟过来,连忙点着头,连声说着谢谢,把娘扶了过去。金丝眼镜让娘仰着睡在一张**,检查起来,查了血压,问了病人情况。态度竟然很是热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馨!金丝眼镜检查完后,开了一个单子,对陈默说,把老人家扶到透视科去照个片子,老人家犯的大概是腹膜炎,或者是阑尾炎穿孔,照了片,就去外二科住院吧,要动手术。
陈默一迭连声地道着谢。
陈良走了起来,却扳着脸,低声说,一只狗!陈默生怕金丝眼镜听到,偷眼看时,金丝眼镜的表情明显是听到了,见陈默看他,金丝眼镜连忙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陈默连忙拉着陈良搀扶着娘挤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正常,他们赶到放射科时,那里也排着很长的队,他们的单子递上去,医生就立即念了他们的号。扶着老娘从排着长长的队列中走过去,陈默不禁对那些被插了队的病人满含歉意,一边朝四面八方点着头,一边从人墙中挤了进去。
确诊出来了,是阑尾炎,而且已经穿孔了,难怪得娘痛成了那个样子。陈默和陈良一块把娘推到住院部外二科病室,刚把床位安排下来,医生就通知他们立即手术。
看着娘被几个医生和护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去了,陈默心里安静下来,和陈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兄弟俩都不说话,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坐了好一会,陈默才问起娘生病的具体情况,问爹为什么不来。陈良说,家里还有一头牛,六七口猪和十来只羊,爹来了,牲口还不饿死?陈默感慨地说,我出门在外,爹娘是太辛苦了。
陈良说,是,娘他们很辛苦。
你也辛苦了,陈良。陈默又说,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心里柔软得像被春水浸泡过的土地,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想起上次陈良来找他,想要通过他找一份工作的事儿来,他心里充满了歉意。他想等陈良先提出来,然后再给他解释,但陈良却像根本上忘了那件事,压根就不提那件事。陈默歉意地看着陈良,接着说,上次那事,我实在办不到,你还是安心在家吧,爹和娘老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个人。
陈良笑了笑,说,嗯,我懂。
当农民是苦了点,但也自由,再说现在这时代,只要脑瓜子灵活,外加上不怕苦,当农民也可以发财。陈默又说。
嗯。
回去后,不要再到矿上打工了,太辛苦,而且危险。陈默看着陈良清瘦的脸,继续说,在家里做,有好姑娘就给自己找一个,咱爹妈都盼着孙子。
陈良笑了笑,说,嗯,我懂,别光说我,你要抓紧。
知道。陈良说,就再没话了。在陈默面前,陈良总是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付服服贴贴的样子,其实兄弟俩也就差个两岁。陈默考上大学那年,陈良16岁,正在读高一,为了让陈默读得起大学,他辍了学,全力支持陈默学业。由于陈良在哥面前过于温驯,兄弟俩也就没有多话可说,陈默说一句,陈良应一句。陈默不说,陈良也就没有了话。聊了一会儿,陈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于是住了嘴。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个护士推着一床病人出来,陈默和陈良连忙赶过去,却不是娘,是另一个病人。兄弟俩只得又回来坐着。刚坐下,对面的电梯门开了,几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直接走到陈默面前,喊,陈主任,老人家怎么样了?手术还没有做完吗?
陈默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老七,带着酒店的几个员工,肩扛手提的拿着礼物,显然是来探望病人的。陈默连忙站了起来,说,还在手术室里。说完,又奇怪地看着老七,问道,七哥,你怎么知道我娘生病的?
老七笑了笑,不回答。回头拉了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说,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委办陈主任,我的老乡。中年男子连忙伸出手来,说,久仰久仰。老七又向陈默介绍说,这位是崔敏崔院长,我们现在踩的就是他的地盘。
崔敏连忙谦虚,说,看七哥说的,我们都是在市委的领导之下呢。又对陈默说,陈主任,我要向你作检讨,刚才让老人家在急诊室等久了,那个姓樊的医生态度恶劣,违反了院里关于医德医风的制度,我让医院总务科派人去查了,那个樊医生,我们初步考虑作停岗处理,以观后效。
陈默听了好久,这才把话听懂了,原来崔敏是市医院的院长,正为刚才医生的恶劣态度检讨呢。这么想着,陈默就知道刚才那个医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是因为什么了,肯定是老七插手了这件事。只是,老七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母亲生病来到医院,又知道他们在急诊室的遭遇呢?还有,老七一个私营业主,充其量也就一个暴发户,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把市医院院长都调动了呢?
陈默正想着,只见陈良走了过去,一把握住老七的手,说,七哥,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出面,只怕我妈她痛都痛死了。老七笑着说,陈良,一点小事算什么,其实你只要提一下你哥是市委办的,医生也不敢马虎。崔敏插嘴道,这主要是我们管理不善,医生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我们将以这次当教训,好好开一个会,整顿一下医德医风。
陈默这明白过来,一定是陈良从急诊室出去的时候,给老七打了电话,老七又给崔敏打了电话,才使得医生转变了态度。见崔敏这么说,陈默就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自己以官压人似的,于是说,崔院长不必过于自责,个别医护人员素质低,我们都能理解,处理就大可不必了,吸取一点教训也就行了,要真是把他处理重了,不骂我一万个朝天娘才怪,咒也要把我咒死啊。
崔敏见陈默这样说,也就没再说处理人的事了,说,陈主任,你是宰相肚里行得船,大人大量,这样吧,我还是把姓樊的那家伙叫来,叫他当面给你认个错,你也出出气。
陈默见崔敏这样说,就要推托,陈良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将出口的话就吞了回去。陈良低声说,那个狗日的医生,是得教训一下,你拦着做什么?!
崔敏拿出手机,拨了号,说,办公室吗?你通知樊仕春到手术室这里来一下,他狗日的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