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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默最困难的时候,两个关键人物先后浮出了水面。
第一个人物让陈默大听了一惊,他就是和老七的企业合作的大老板黄彪。黄彪是在一个晚上突然驾临的,一来就说,陈县长,我说过,要来拜访你的。陈默笑着给他倒了茶,说,我也正要找你呢,叫我牵了线,怎么却迟迟不注资?害得陶总见我一次追一次。
黄彪大笑起来,说,我哪有什么资金,把我赔进去也不够啊。
陈默惊愕道,怎么会没资金,你不是大老板吗?
黄彪又大笑起来,说,陈县长,你还是很单纯啊,这真好,实话说,我很羡慕单纯的人,我从事的工作,都他妈的快把我磨炼成巫师了。
黄彪说着,自己给自己添了杯茶,又玩笑地问,如何,当了县长,味道一定是好极了。
陈默苦笑,觉得黄彪和以前的样子确实是判若两人,以前黄彪在他的心目中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让人觉得他既财大气粗,又风流儒雅,而且还有着过硬的后台。他行事不卑不亢,也不太和人戏谑。今天面前的这个黄彪,却显得大大咧咧,基至于有些吊儿啷当。两人坐了一会儿,陈默说,黄兄,今天来我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了,总不至于再送我一套沙发吧?
黄彪大笑,说,沙发的事别感谢我,要谢就谢张啸市长吧,是他给的你。
陈默愕然良久,又问,那沓我没有收下的信用卡,也是张市长的?
黄彪神秘地一笑,说,那就是我的工作经费了,其实也是你的试金石啊。
陈默不觉好笑,还是不能确定黄彪的身份。黄彪看出了他的疑惑,也不解释,从脚边提起自己的特大公文包来,从里面抽出了一沓资料,递给陈默,说,陈县长,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我给你送过来了。
陈默满脸疑惑地看着黄彪,把资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抬起头来,看着黄彪微笑着的目光,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把身子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头脑里有短暂的空白,仿佛休克过去一样。
陈默手上拿着的是一份打印规范的表格:《酉县319特大矿难死难民工名单》。32个人名,住址,清清楚楚,甚至有的人还有身份证号码。酉县黄龙乡坳口村伍中平的名字也赫然在上。
短暂的眩晕感过去之后,陈默对黄彪的身份开始有了底,这个所谓的企业家,大老板只是他的一个临时身份,而他的真实身份,恐怕在楚西,知道的人没有几个。此刻,黄彪正在笑眯眯地看着陈默,眼里闪射的,是对陈默的欣赏、赞叹,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注视着这个年轻的代县长,看到了他柔弱外表下的刚毅和坚强,也看到了他练达和窘迫。
你忘了张啸市长的话,陈兄。黄彪待陈默稍平静下来,微笑着说,言语间不再称呼职务,而称为兄了。我记得,张啸市长曾告诉你,有困难,找黄彪。
是这样,他还说,黄彪会帮助你的。陈默坦然承认道,只是,我还是摸不到底,所以不敢有烦老兄。再问一句,只怕黄彪二字,也是假的吧?
黄彪大笑,说,姓名父母所赐,不敢乱敢,黄彪二字本来就是小弟的名字,我的真实身份是省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正处级侦察员。张啸市长上任后,决心查清319特大矿难事故的真相,向省委、省政府有关领导汇报后,省里决定派我以企业家的身份,以参予酉县矿山招标为名进入酉县矿山实行秘密调查。但是,到了楚西后,我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酉县矿山几乎是铁板一块,外人很难插入其中,只能请张啸市长帮助,演一出官商勾结的假戏,幸得陈兄牵线,晃过了李一光书记和陶总他们的法眼。又在县检察院的协助下,找到了部分矿难现场的目击证人,更重要的是,找到了那个被处理,差点被捕的乡镇报道员覃健,在他的帮助下,辗转三个省十来个县市,费尽千辛万苦才把遇难人员一一核实清楚。罗光耀事件发生后,省里派出了专案组,通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我们觉得,319特大矿难和罗光耀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我们征得领导同意,把两个专案组合并起来一起工作,目前一些重要头绪基本上疏理出来了。你的县长常务会砸锅,在全县上下传得神乎其神,我佩服你的勇气,也知道你日子难过,本来要早些来为你助上一臂之力的,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到火候,饭还没有煮熟,揭早了,就成夹生饭了。现在,到收网的时候,小弟才来找你,助你一臂之力。
陈默恍然大悟,不禁心中惕然,说,官有十条路,九条人不知,此话果然。黄处长瞒得我好啊。
黄彪爽朗一笑,说,岂止瞒你,连路由之、李一光等人都不知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秘密侦察自然有秘密侦察的纪律,现在剖开了,陈兄也不会见怪吧。
陈默笑道,当然不会,我还要感谢你们给我解了这个难题呢,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焦头烂额,在酉县几乎难以立足了。
你的处境,我们倒是时时掌握的。黄彪笑着说,陈兄执政为民、不畏艰险的精神实在让人感动。
陈默笑了起来,说,执政为民,本来是政府的职责,算不上什么褒义,至于不畏艰险,就是外表了,其实我还是心里没底的。
又说,黄兄,好险啊,要是当初我一念之差收了你的钱,岂不……
黄彪一笑,扔了一支烟过来,说,这个,倒不是什么组织行为,哈哈,组织上不允许这样做,说起来,这倒是张市长对你的拳拳之心,他说,给他一块试金石吧,只当开个玩笑。我问,要是他收了呢?张市长说,他不会收,这个人我还是看准了的,要他真的收了,我就自己去取回来。
陈默听着,不禁暗暗地出了一身冷汗,那天其实自己也是动了心的,不要负什么后果,白拿那么多钱,谁能不动心呢?要是那天自己收了钱,自己在张啸的眼中,就会一文不值。
黄彪继续说,我把你坚持不收钱的事给张市长汇报之后,张市长开怀大笑,说了一句我至今不忘的话,他说,我没有看错他,收了沙发,是穷也是变通,不收钱,是原则。有原则而懂得变通,是一个可造之才了。
陈默不再说话了,心里却汹涌澎湃着复杂得难以言说的心情,有宽慰,有惊悚,有感激,有后怕,还有深深的忧惧。
几天后,319特大矿难事故的另一个神秘人物,乡镇报道员覃健在丁可的带领下,于一个深夜来到了陈默的宿舍。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年龄只有26岁,脸上却开始镌刻下深深的皱纹。长期的颠沛流离,他衣冠不整,身体孱弱,只有那又眼睛,还像黑夜里的星星那样放着光芒。见到县长的时候,覃健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咧嘴一笑,说,这个样子来见父母官,甚是不敬。
陈默不由得笑了起来,一下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年轻人。陈默说,你是个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