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看了正在忙着烤羊肉串的女人一眼,女人回过头来,柔声说,你去吧,反正这里也指望不上你。李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弯下腰来抱起孩子,对陈默说,我们走吧。
舒芳的羊肉串还没有烤好,陈默对她说,老婆,你在后面慢慢烤吧,我们先回家等着。舒芳笑,说,去吧,你们是知音相遇,重友轻色。
两个人带着孩子,边走边聊,一会儿就回到陈默家里。陈默请李翔坐下,给小孩子拿了水果,又给李翔泡了茶,才坐下来,说,李先生,我想向您打听个人,此人笔名叫做退之,名字恰和您同名,不知你认识否?
李翔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退之这个人?
陈默不答,到书房里翻了一下,出来时拿了一张《楚西日报》,递给李翔说,我在报上拜读过退之的大作,心里很是仰慕,曾拜托报社打听作者的情况,报社说作者叫李翔,是本市芦花造纸有限责任公司的一个工人。我也曾去芦花造纸有限责任公司打听过,只因为公司倒闭,工人都散了,因此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人。
李翔的眼睛就红了起来,拿着茶杯的手也微微颤抖着,眼里突然涌出了一层泪光。陈默见状,不觉动容道,李先生,莫非那个退之就是您?
李翔说,陈主任,那个退之就是我的笔名。
陈默唏嘘良久,说,那天在调解现场,我一听到李翔这个名字,心里有就有所动,只是在那种情况下不好相问。没想到,果然是您。恕我坦率,您作为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按说应该有一个好的去处,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步?
李翔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把孩子抱在膝上,说道,陈主任,您也是读书人,想必也知道造化弄人,我出身在陇海县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父母都是渔民,我从小随父母出海打鱼,对海充满了热爱,高中毕业后,我报考了中国海洋大学港口航道与海岸工程专业,这个专业当时是一个很冷门的专业,本科毕业后,我又修了研究生。毕业那年,正值天津市大力兴建海港建设,我的导师把我和几个师弟师妹一起推荐到天津,我却觉得,故乡楚西也是一个濒海地区,而且地理位置是我国西南地区最好的地方,如果楚西市大力开发港口,发展濒海经济,一定大有可为。为此,我不愿去天津,回到了家乡,想在家乡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导师都闹得有些僵。没想到回乡后,因为没有背景,竟然找不到工作,迫不得已去了造纸厂当一名工人,开始在办公室,后来因为自己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就下了车间,最后去烧了锅炉。造纸厂倒闭后,一家人全失了业,幸而我妻子是我高中同学,她理解我,支持我,还学会了烤羊肉串,来维持家计。我父亲死后,我们把母亲带到城里来,她就到处捡垃圾……
陈默静静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人生际遇,往往就在一念之差,这一念,却不问你是为了崇高的理想或者其他的什么念头,人们往往只以成败论英雄。李翔的事,他在酉县的时候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是作为反面典型知道的。有一次参加全县经济工作会议,分管组织人事的县委副书记在台上说,谁说我们楚西市没有人才?我们的人才多的是,市造纸厂烧锅炉的都是研究生,能说没有人才吗?!所以,知识分子不要骄傲,不要忘记你的成长是组织培养的结果,用了你,你就是人才,不用你,你就是蠢才,离开了组织,你就什么都不是!想不到,当年的反面典型,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
看着李翔苍白而凄怆的目光,陈默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安慰他,于是掉转了一个话题,说,李先生,依你之见,楚西市发展濒海经济,有些什么条件?
李翔顿时振奋起来,说,我们楚西市是我国西南濒海天然的一个出海口,具有非常好的地理优势和港口条件,如果我们把港口建设成一个设施一流的国际级深海港口,我们就可以成为我国与东盟国家发展经贸关系的一个基地,甚至可以成为西南的一个新特区……
陈默静静地听着,眼睛这个脸色苍白,衣冠不整的男人,已经一扫刚才的委顿,侃侃而谈,神彩飞扬,与刚才判若两人了。和这个可以说是衣衫褴褛的人相比,陈默甚至有了自惭形秽之感。这时,舒芳开门回来,见两人谈兴正浓,笑着对陈默说,这下,是真正遇到知音了。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李翔一下子局促进来,说,我是胡说,请原谅。
舒芳笑着说,你就是那个退之吧,我们家陈默可钦佩你了,经常说起你,他给市长起草的政府工作报告,还是参考你的论文写的呢。
李翔向陈默投去疑问的目光,正碰见陈默笑吟吟地看着他,激动得结巴起来,说,我也,也是胡乱写,陈主任错、错爱了,惭愧,惭愧。
陈默说,李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叫陈默,以后我们就直呼姓名吧,这样随便些,也才像朋友。说实话,你的关于建设濒海经济的观点,和张啸市长,当然还有我有些不谋而合,我们只是有想法,却不是这个专业出身,你呢,是科班出身,我相信以后会大有作为的。只是,现在我们市里从领导到群众,有这个意识的人还不多。
李翔激动起来,说,这几年就是机遇啊,抓不住,就没机会了。实话说吧,我已经向临近的蜃楼市政府邮去了我的自荐资料,估计也会有个回音。但是作为楚西人,我还是想在家乡实现自己的抱负。
理想和现实,总是要有差距的,李翔兄。陈默说,要改变一个地方的普遍观念,需要时间。
李翔激动地说,我知道,要改变一个地方的普遍观念需要时间,问题是,机遇,机遇!时不我待,我真为楚西担心啊。
舒芳微微笑着,伸过手去要帮李翔抱小孩子,李翔红着脸不许,说,他太脏了,会弄脏了你的。也许是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李翔站了起来,说,告辞了,陈主任,认识您真是我的幸运,您让我知道,我并不孤单。
陈默也不挽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给了他一张,说,李翔兄,我也非常荣运,这是我的名片,随时打我电话吧,有时间也随时来我这里坐坐。
送走李翔回来,舒芳正在用抹而抹沙发,李翔坐过的地方,几乎像是铺了一层灰。舒芳抹好沙发,好像是对陈默,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生活对他们,是太不公平了。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必须经历的磨难吧。陈默说,然后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