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陈默才说,算了,崔院长,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道什么歉。老七说,陈主任,你不要拦崔院长,这是他的份内的工作嘛,那狗日的医生,医术不怎么样,摆谱倒是摆上了天,不教训一下怎么了得,这医德医风还怎么改善?
崔敏连连称是,说,还是七哥是搞企业的,懂得管理,我正要以这件事为契机,给全院的医德医风整顿抓一个典型,不是说要典型引路吗,反面典型也是典型。
正说着,就听得楼梯有脚步想,那个姓樊的医生一头汗水跑来了,估计是等不到电梯,直接就爬了上来。见到崔敏,姓樊的脑袋勾了下来,喃喃地叫了声,崔院长……崔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樊仕春,总务科的人找到你了没有?樊仕春像蚊子叫一样回答说,找到了,院长,我错了,我检讨……
崔敏转过身子,把屁股对着樊仕春的脸,拖长了声音说,姓樊的,你听着,楚西市三百多万人口,要找一个什么天才我是找不到,但要找一个外科医生,老子他妈随手一抓一大把,你以为你是谁?你神气什么?!现在医学院毕业出来的本科生硕士生都他妈没人要,像你这样的歪瓜裂枣,能有一碗饭吃也就便宜了你……
陈默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崔敏当着大家的面电闪雷鸣地训斥樊仕春,心里不禁惕然,生怕樊仕春受不了会反唇相讥。他想,再怎么着樊仕春也是个医生,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好面子,性格耿介,崔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他下不来台,只怕会起抵触情绪。正想着,却见樊仕春弓着的身子弯得更低了,鼻子都快要碰到崔敏的屁股了。樊仕春一脸哭丧相,头上汗水一道道像小溪一样流下来,那闭着眼睛等死的样子,全然是一个任人捏巴的软蛋,一想起刚才他那种盛气凌然的样子,陈默真是又可笑又可气,人的两面性真是可怕啊,谁能把眼前这个小心翼翼哭丧着脸,仿佛一头待宰羊羔的樊医生和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樊医生联系到一起来呢?
陈默更没有想到,他不是在行政机关,不是在省里市里的政府部门,而是在一家市立医院的手术室前,那么真实地,触手可及地感受到了权力那神秘的可怕力量。
陈默正想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衣服,回过神来,樊仕春正弓着腰,脑袋拉耷在他的面前,喃喃地说,陈主任,我向你道歉,我是狗眼看人低……你是大人大量,原谅我吧,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工作,我老婆下岗了,孩子还在读书,我不能停岗,陈主任,陈主任,你说句话吧,只要不让我停岗,怎么处理我都可以……
陈默看着樊仕春的表演,一股碰到死蛇似的厌恶感袭来,他简直就要作呕了。他强忍着心里的厌恶,冷冷拂开樊仕春的手,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樊医生,我听说,医者仁术,所以人们把医生称为妙手仁心,白衣天使,这主要是对医德的赞美。医生眼中应该只有患者,没有地位高低,没有贵贱亲疏之分才是。
陈默每说一句,樊仕春都频频点头,连称是是是。
最后,陈默说,要以这件事为教训,你去吧。
樊仕春偷眼看了崔敏一眼,不敢动,嘴巴却对着陈默的方向,问,陈主任,您原谅我了?
陈默强压厌恶,点了点头。那樊仕春还不敢走,仍然偷眼看着崔敏。崔敏怒吼一声,你他妈的还不快滚!樊仕春才如获大赦,擦着头上的汗,猫着腰迈着碎步消失在楼梯间了。
樊仕春走后,崔敏鄙夷地看着他消失掉的背影,啐了一口,回过头来对陈默说,陈主任,不要和这类垃圾一般见识,你一句话,要我怎么处理他?
陈默说,崔院长,谢谢你的关心,其实这事对我来说倒没什么,主要是关系到医院的声誉,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你们医院的事,我也不好干涉,只是作停岗处理,是过重了一点。
崔敏说,陈主任你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不停岗也行,反正不能轻易饶了他。
老七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时才插话说,崔院长,这事就算卵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扣他几百块钱,给个教训也就够了。
陈默赞赏地点头,他从心里觉得,老七这人看起来粗俗了一点,其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至少比崔敏明白。虽然说崔敏是为了让他消消气,但这种睚眦必报、对下级盛气凌人,一付得势小人的样子,又实在让陈默看不惯。因此,在心里对崔敏也就往低处去打分,心想这又是一个刻毒的小人,以后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和护士簇拥着娘走了出来,陈默他们立即围了上去,见母亲虽然脸色苍白,但疼痛已经轻多了,也就放心了许多。一个医生还把开刀割下来的一截阑尾和几粒粪石拿给陈默和陈良他们看,阑尾的一头都变黑了。医生笑着说,手术进行得很成功,要家属放心。接着又交待了一些事项,比如等病人苏醒后要让她走动走动,以免肠粘连,等等。
一群人簇拥着老人到了病室,是一间单独的病室,陈默考虑到单间比较贵,当着老七、崔敏他们的面,又不好马上提出来换房,心想等他们走了后,再要求换一间便宜点的病房。
大伙儿坐了一会,崔敏说院里忙,再三道着歉告辞了。老七带来的那些人把花和礼物放下后,也走了。陈默过意不去,说,七哥,你来了就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老七说,你这就见外了,这东西值不去几个钱,是一份心意。又说,你一个人在楚西市不容易,老人家住院期间,你工作抽不开身,我下午给你调几个人来,轮流伺候老人家。
陈默说,这哪儿行,这哪儿能行。老七说,你不要讲了,你的娘就是我的娘,当儿的给娘尽点孝,有什么不行,再说,当儿的服侍娘,巴屎巴尿也不方便。
陈默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下午的时候,老七果然从酒店里调来了四个女服务员,个个都漂漂亮亮,嘴甜懂事。为头的叫素芬,是个有经验的女孩,把什么事儿都安排得头头是道。四个女孩自己排了一下班,白天两人,晚上两人轮值。
自己的老娘住院,却让别人来轮班侍候,这确乎是一种特权,而这种特权又不是应得的,陈默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但这几个女孩奉了老板的令,赶都赶不走。陈默无可奈何,也就由她们去了。
手术后的几天,病人有一些尿路感染,不到几分钟就要走一趟卫生间,素芬她们尽心尽力,侍候得非常周到,陈默想,要不是有这几个女孩轮着伺候,还真是够戗。有了人侍候,陈良就回家去了,怕爹一个人在家理不抻。陈默也尽量地正常上班,一下班就赶快往医院跑。
老太太身子稍好一些后,就有了闲心了,看着那四个姑娘个个漂亮勤快眼红,在陈默扶着她散步的时候就说,儿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爹盼着有个儿媳妇呢,一年到头,村子里红事喜事天天有,就是我家还没有。
陈默就笑,说,娘,不急,会有的。说着,就想起了舒芳,心想舒芳知不知道娘住院的消息呢?知道了,会不会来呢?陈默有时很想给舒芳打个电话,叫她来一天,让老太太看看,但又忍住了。陈默推测,以老七和李一光他们的关系,老七知道娘住院的消息,李一光就会知道,李一光知道了,舒芳也一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