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崩,恭亲王没当上赞襄政务大臣
看到肥胖的肃顺在龙榻前跪下,咸丰指指手边的一摞折子说:“朕没想到,京中是如此盼着朕回銮。朕有些后悔,开春的时候就回銮的话,他们就不会饶舌了。”又说,“没想到统兵的僧格林沁和胜保也上折子,尤其是胜保,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种咄咄逼人的性子。”
胜保的折子就放在最上面。胜保以儒将自居,以文字自负,他这一奏折,不但犀利,而且极大胆,“木兰行在,不过供游豫之观,并非会归之地;暂幸则循旧例,久居则为创闻。奴才恭绎圣旨,亦不过迟至春初圣驾即可回銮。然而臣民众矣,皆曰今岁不归,明年复何望乎?都城尚弃,木兰能久居乎?众口一辞,莫能解释,弱者怨嗟,强者觊觎,祸乱之渐不可不防。”然后笔锋一转,直扫肃顺等人,“欲皇上之留塞外者不过左右数人,而望皇上之归京师者不啻以亿万记,我皇仁明英武,奈何曲徇数人自便之私,而不慰亿万未苏之望乎?”
肃顺跪地直磕头,说:“奴才是好心留皇上在热河散散心,然后再回銮,没想到被人误会至此。说奴才是为了自便之私,这罪名,奴才实不敢领。”
“他这是瞎猜疑,朕当然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皇上招招手说,“老六,你起来吧。”
“胜保的折子,怎么办理,他要求赴行在,怎么回复他?请皇上示下。”
“赴行在大可不必,现在他在安徽山东剿贼,须臾难离,所请不准。”皇上说,“京中的舆论,需要安抚。还有总理衙门,得让各国知道该衙门事权较重,以后各国公使有所请,不必奏请谕旨,由总理衙门督饬各省督抚遵照条约办理就是,以免各国事事渎请谕旨。”咸丰想了想又说,“还有,要让京中的臣工们知道,朕不是不回銮,只是身体欠安,暂时不便。不过,又不能让外间误会朕的病情,生出种种流言和猜测。”
“是,奴才好好揣摩圣意,总之要让外间知道,等过了暑夏,最晚秋凉后就一定回銮。”
“就是了,要让中外皆安才是。尤其是洋人,还要老六他们好好羁縻,不要再无是生非。”
咸丰忽然一皱眉头,说:“不行,你快叫人扶朕去大解。”
君臣密谈,已经将太监等人屏退,肃顺说:“奴才扶皇上去就是。”
扶咸丰下榻,他捂着肚子说:“不行,不行,等不急了,你快去把贡桶取来。”
皇上的寝殿内有方便的地方肃顺是知道的,但具体的位置他还真没去过。等他在咸丰的指点下把贡桶取来,已经十万火急。咸丰蹲下去只听吱吱如小儿撒尿,然后是一股又腥又臭的气息扑鼻而来。咸丰有些歉然,说:“侍候这种差使,劳你这协办大学士的驾,真是天下奇闻。”
肃顺说:“皇上这是说哪里话,奴才与皇上的情谊不像别人只是君臣,君臣之外,如父子、如兄弟,这是奴才的真实感受。”
“朕知道,朕知道。”咸丰感慨万千,“好了,你把他们叫进来侍候。”
肃顺去叫太监,同时自作主张请太医来。
太医请过脉,磕头奏道:“恭喜皇上,从脉相看,皇上万安,只是受凉,用几服药必定大安。”
皇上不耐烦地挥着手说:“朕就烦你们皇上万安,你们嘴里只有皇上万安!”
肃顺给太医解围说:“你还不快下去,等着领赏呢?!”
太医夹起药匣,退出殿去。
咸丰指指外套锦绣的圆墩,示意肃顺坐下。此时他舒服些了,有些话要对肃顺谈:“哎,你这个人,让朕怎么说你。你的性子应该改一改,你总是看不惯满人,把满人得罪光了。你办事又太严苛,仇人那么多,将来可怎么办?”
满人入关后,吃“铁杆庄稼”,终日提笼溜鸟,都成了纨绔,要找一个得用的人才,实在难。肃顺骂满人都是“糊涂蛋”,他秉政后,欣赏汉人,提拔汉人,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等湘军名将无一不是受肃顺赏识而得重用,从前督抚满人十居七八,如今倒过来了,十之七八的督抚成了汉人。
“不是奴才有成见,实在咱们满人不争气,国家内忧外患,不能不起用有真才实学的人来挽救时局;国势危殆,各级官员懈怠疲顽,府库又捉襟见肘,奴才不得不用重典而肃风气。奴才问心无愧,为国家前途被人骂无怨无悔,只要皇上可怜奴才,奴才就是肝脏涂地,也无所自惜。”
肃顺这话,多半是实情,不过要说没有一丝私心,他自己也不信。重用汉人,苛刑峻法,也有打击政敌,立威固权的小九九。
“朕知道你的忠心。可是,毕竟人言可畏。万一朕撒手去了,你可该怎么办?”咸丰的语气,万分伤心。
肃顺扑腾跪倒,强忍着不哭出声,抽泣道:“皇上春秋鼎盛,还有好多年的阳寿呢。只是积年不痛快,又加受了风寒,才略感微恙。如今江南局势正在迅速好转,曾国藩说马上就有望攻克安庆,然后顺江而下,再复金陵,不过是弹指之间。另外洋人也都安静,条约俱在,谋个十余年的安宁不成问题,那时候皇上指教着奴才等,君臣携手,创一个咸丰中兴也未可知。皇上千万不可泄气。”
“叫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有点心气了。咱们都不泄气,可大政方针要有些调整。一则对洋人不能再一味强硬,二则内政宜刚柔并济,宽严得当。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兼顾才好。尤其和西边的那位,你们之间总得设法缓和一些才行。你这协办大学士,堂堂内阁协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就先让一步吧。”
“是,奴才都记下了。”
肃顺心事重重回到他的私宅,让人去请怡、郑两亲王。两王没到,穆荫先来了,从袖袋里抽出几页纸说:“中堂,胜克斋上了一个折子,话说得很难听,皇上交代下来议复,事关重大,必须和你商量。”
肃顺回道:“怎么议复,你不必愁,皇上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复议之外的事才是天大的事,我已经请怡王和我三哥过来,你也别走了,咱们一块议议。”
等一会儿,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一块到了。肃顺让下人把酒菜布到水中的凉亭去,家人都远远地离开,方便他们密议。
肃顺把穆荫抄来的胜保奏稿递给他的三哥和怡亲王:“胜克斋真是可恶之极,他说的几个人,恐怕就是咱们几位了。”
两人看完,脸色都很难看。
肃顺问端华:“三哥,你俩怎么看?”
端华说:“肯定是老六撺掇的!战局那么紧张,胜克斋哪有这份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