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争外斗
盛宣怀带着英国矿师在招远找矿一个多月,没有找到很好的矿苗。这时候郑观应派出的专差持信从烟台赶来,让他赶紧到上海去,有要事面商。盛宣怀赶到烟台住一晚,次日搭乘过路的招商局轮船直下上海,第二天下午就到了。郑观应派出专人带着轿子在码头等他,一直把他抬到丽如饭店。
郑观应说:“果不其然,左爵帅不同意办长江线。”
盛宣怀接过郑观应呈给左宗棠的禀帖,这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禀帖简洁扼要,先说几句电报于军国民生的重要性,转而讲架通沪汉线的必要性,“汉口尤为九省通衢,商旅辐辏,百货骈集,计自京口沿江而上,经过芜湖、安庆、九江等口,共程一千五百余里。若一律安设电线,则凡通商口岸,四通八达,与津沪现设之线,亦大有裨益”,对于建设资金“惟官款筹垫难继,即津沪亦尚无商股,而欲商情群趋,必在线路之广设,为今之计,可否仰乞宪裁,奏准添设汉口一路电线,由商招股承办”。
后面附有左宗棠的批饬:
电线为商贾探访市价所需,实则贸易之获利与否,亦不系乎电线,至军国大计或得或失,尤与侦报迟速无关。即如泰西各国皆设有电线,宜无利钝隆替之可言,而就近事征之,废兴存亡,历历可数,与从前未用电线时无殊也。本爵阁督大臣预闻兵事三十年,师行十五省,不知电线为何物,而亦未尝失机。
盛宣怀说:“是左爵相亲批无疑,完全是他蛮不讲理、倚老卖老的风格。”
郑观应说:“电报会与军国大计毫无关系,左爵相怎么会这么说?他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盛宣怀说:“他不糊涂,他是装糊涂。他的特点就是,自己心里明知道自己没有道理,笔下照样说得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郑观应说:“杏荪观察,到了你一展身手的时候了。我听说当年买下旗昌完全是靠你三寸金舌,说动了沈文肃公。我们这些人,商场上还能说出个一二来,一谈到与官府打交道,那就都怵头。”
盛宣怀摇手说:“这次我是无能为力了,左李不睦,天下人尽皆知,都知道我是靠着李中堂这棵大树,我再到左爵相面前撞木钟,岂不是闹笑话。”
但办法不是没有,盛宣怀建议鼓动沪上绅商来个联名帖子,请求开通长江线,看左宗棠怎么说。
这好办,以郑观应在沪上的影响力,很快就集起了二十余人联名。盛宣怀鼓动他亲自走一趟,郑观应非让盛宣怀陪同。盛宣怀说:“陶斋,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去见左相,该成的事也成不了。”
但郑观应还是坚持让盛宣怀陪同,到时候有事好商量。
两人乘轮船赶到南京,找地方住下,次日郑观应前往总督府。上午没见到人,下午到了申时才见上。从申初到申正,郑观应听左宗棠侃侃而谈一个多小时。
“谈了一个多小时,那左相是同意了?”
“同意个鬼!我连话也插不上,一直在听他骂曾文正和李相。”
左宗棠与曾国藩、李鸿章不睦,对两人常常大肆褒贬。按说曾国藩已经去世,何必呢?但左宗棠随着年龄增大,反而越嘴下不留情,到了两江,无论见谁,先骂曾,再骂李,骂完了,才听别人回事。据说,有人听他骂了一个时辰,结果事情都未能禀报上。
“我还以为是笑话呢,看来是真的。”盛宣怀说,“两江地面,不是曾公旧部,就是中堂朋僚,当面骂人,天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电报的事,容你说一句没?”
“还算万幸,总算听我说了几句。”郑观应说,“可是,一句话给否了,他说长江沿线的商人并不愿通电报。”
郑观应临时起意:“杏荪观察,已经到了南京,到合肥也不太远,不如咱们走一趟,去向李中堂求计?”
“那倒好,我也正想去看世叔。”盛宣怀想起来说,“当初我向世叔夸口,五年内还清十万两,今年有把握还清四万两,这四万两有没有着落?”
郑观应说:“四万两是小菜一碟,但前提是办长江线得有把握。如果僵局不破,招集商股就难如登天。”
“早晚必定开通沪汉线!现在法国人在越南闹得厉害,将来京师与两广通信,若有电报,何等迅捷?实在不行,咱们先做沪粤线的文章。”
郑观应说:“当然沪粤线一定要做,但要讲投资少见效快,还是先办长江线。”
两人赶往合肥,李鸿章听两人说完此行的来意,说:“左帅是不是想自办长江线?”
津沪线官督商办,条件之一就是津沪电报局得到电报专营权,左宗棠想自办长江线,盛宣怀还真没想过。
“左老三没这番意思,可是他手下的胡财神猴精,他能不知道长江线有利可图?”李鸿章说,“我看十有八九是胡某人从中作梗。”
姜不愧是老的辣,一语点中梦中人。
盛宣怀说:“啊,我忘了胡雪岩了,他是左相的臂膀,又有实力,这种可能极大。”
李鸿章说:“如今我大哥丁忧,湖广总督已经易人,不如从前方便了。长江线如果实在行不通,先办沪粤线也行。不过,左老三想办长江线,恐怕也由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