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着急要走啊?外套都不脱?坐了那么久的车呢!”赵安妮的声音宛如一根原始森林里的藤蔓,千回百转,扭捏得能拧出水来。
冯军索性脱掉外衣。反正这藏在平谷半山的下沉式大宅里,暖气非常充足。他看得出来,面前这女人,表面虽然冷静如常,内心却有些浮躁,看她不停抠弄小指的动作就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烦躁?问是问不出的,得先稳住她。这女人要是真急了,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今晚不走,赖上你了!”冯军微微一笑,用他常用的笑容。虽然没照镜子,可他相信这个笑容有魅力,尤其对于女人。不过冯军心里也清楚:面前这位并非普通女人,再有魅力的笑容也无济于事。她要得更多,多到这世界上无人能给。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有认清这一点。冯军相信,在短时间内,他尚能满足她的需要。也正因如此,她对他也还有用。她能量巨大,也异常危险,像配备了电脑控制系统的核弹头。电脑不是任何时候都可靠的。
赵安妮抬着眉毛问:“明天不是还要和林氏的人开会?”
“不去了!”
赵安妮撇一撇嘴:“千万别让我打乱了您的计划。”
“我有什么计划?我的计划,还不是都攥在你手里?”冯军凑近赵安妮,抬手轻点她的鼻尖。赵安妮乖乖让他点了,嘴里却并不示弱:
“我?是我在你的手里,好不好?在您的手心儿里呢,我的冯总!”赵安妮捉住冯军的手,把食指塞进他掌心。
这话倒是没错,算她还识相。
再聪明的电脑,程序也是人编的。冯军就是编程师,至少目前还是。只不过程序出了bug,结果意想不到:黄金龙死了。那是另一颗炸弹,程序比较低级,因此更容易操控。但防爆系统也低级,稍不小心就有爆炸的危险。过时的武器迟早得淘汰,淘汰并非坏事,反正功能已经用尽。但这淘汰的缘由却令人担忧:俄罗斯人是怎么发现巨款被转移的?黄金龙又到底是怎么死的?冯军不得而知。情况不明,就等于失控。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但他有种预感,这两件事都与眼前这女人有关。起码,这结果是她想要的。难道是她一手制造?冯军又有些拿不准。仅凭这个女人,似乎又没这么大的本事。莫非幕后还有他人?
冯军攥住赵安妮的手指,把它凑到嘴边,触碰自己的嘴唇:“公司是你的,钱是公司的,我什么都没有,用什么来控制你?”
“香港银行给的UKey不是在你手里?我的护照和港澳通行证不是也在你手里?至于那家公司,你只是用用我亲戚的名字罢了。”赵安妮轻轻抽回手指,“万一出了事,好让我当替罪羊。”
冯军笑着拍拍裤兜:“Ukey我随身带着,你需要随时管我要!护照也一样!再说,就算我真不给你,你去挂失了补办一个不就完了?”
赵安妮用手指轻划冯军的下巴尖:“你是我领导,你难道不清楚,大型国企中层以上办护照都是要领导批准的?”
“你办护照需要我批,你那个远房亲戚——叫啥来着,梁秀敏?她又不需要。反正香港公司的董事是她,只要她到了香港,可以直接去银行把钱转走,哪还用UKey?”
冯军随口说着,好像确有其事,又像在开个玩笑。香港的公司,的确是借赵安妮的远房亲戚的名义开办的,银行账户也是借她的名字。总不能用自己的,也不能用赵安妮的,毕竟两人关系太近。反正现在是21世纪,银行转账的办法多的是。
“嘁!”赵安妮白了冯军一眼,“她就是一个乡下老太太,自己能去香港弄这些?她就是去了香港,你也没告诉她新的密码呀。密码让你改了,谁能取得成?放心,现在你万无一失了,谁也拿不走你的钱!”
冯军听得出赵安妮的画外音:以前在黄金龙手里,还真该不放心!其实他现在也不放心。什么“远房亲戚”,谁知到底是赵安妮的什么人?冯军也懒得去查。不管是不是农村老太太,不能让她有实权。原本把永富公司注册在香港的,可香港公司的股权结构是透明的,因此就得让这位“远房亲戚”做股东,总归不保险。所以公司成立好了又注销掉,重新在英属维京群岛再注册一家永富公司——“永富”二字是大师算好的,灵隐寺也求出了上上签,总归是必须用的。好在英属维京群岛的公司股东保密,冯军可以自己独当。之后再在香港注册一家永富的全资子公司,起了个新名字叫致胜投资。香港公司冯军可不能出现,仍由那位远房亲戚担任致胜投资的董事,由她出面在香港开个公司户头,以此多增加一道掩护。反正UKey和密码都在冯军自己手里,那远房亲戚压根也不知道致胜投资账户里有几千万美元。
冯军轻捏赵安妮的鼻尖:“所以啊,多亏了你,及时把钱弄回来了!这钱本来就都是咱俩的,谁也独吞不了。话说回来了,如果出了事,也一样谁也跑不了!”
冯军笑眯眯看着赵安妮,暗暗注视她的表情。这女人心里并不傻,这种威胁她绝对听得懂。的确,出了事谁也跑不掉,只不过,跑不掉的结果却未必相同。只要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冯军总有办法把对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无非就是花钱罢了。不论工商登记还是银行存款,哪里都没有他冯军的名字,除了注册在英属维京群岛的永富。没人会知道那公司的股东是谁。至于赵安妮,结果就未必还这么优雅。这女人如果不傻,就该懂得,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全力配合他的计划,向他多摇几下尾巴,也许还能分到几口汤喝。
用不了多久,永富将通过香港子公司致胜投资成为香港林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掌握林氏20%的股份。然后林氏在青岛的地皮就会失而复得,林氏的股票也会大涨特涨。再然后,他冯军就会变成超级亿万富翁。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还算顺利,除了几次小插曲:比如跳楼的财务处长,被活埋的小会计,还有被杀的黄金龙。绝不能再出别的问题!他不能容许任何人从中作梗,面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也一样!她就是觉得自己太聪明:三年前耍了个小手腕,生下他的孩子,以为这就用绳子拴住了他。她显然还是不够了解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孩子又能算什么?
冯军把赵安妮牵到沙发边,自己先坐,再让赵安妮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小声问:“老黄的后事,办了吗?”
“不太清楚。我总不能出现在他的追悼会上吧?”
赵安妮又在抠手指,她的确有点儿紧张,提到黄金龙,她就紧张。可她是聪明女人,不会给自己背上杀人犯的包袱。尽管这女人足够狠,没什么事干不出来。冯军偷看一眼赵安妮,她脸上的表情单纯而平静。她的表情是最会骗人的,正如三年多前,她脸上的表情曾表示不想要孩子,似乎比他还坚决一百倍。一个爱美又有野心的女人,这样的决心是会令人上当的。在所谓的“人流”之后,她求他送她去国外“进修”几个月调整心情,回国时却顶着待产的肚子。她故意不把孩子生在国外,为了给他更大的压力。这一切都是事先预谋,所谓的“人流失败,到国外才发现”都是鬼话,他又不是白痴。她在灵隐寺里打电话给他:她拜佛求了签,说这孩子是他命中必需的“保护神”。她以为他信佛,因为知道他常在灵隐寺烧香,其实他不信佛,他只是恭维佛,就像他恭维他的领导,但他并没揭穿她。因为他知道,她早就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
“常芳呢?她这次倒是很听你的,麻利地把钱转香港了?”冯军明知故问。两个小时前,他刚通过网络银行检查过那香港公司的账户。钱已到账。
“那哪是听我的?明明是听你的!只不过,由我转达而已。”
赵安妮一脸轻描淡写,这件事未必有她说的那么简单。追问肯定没什么意义,她的回答总是如此,一条死胡同。她更加放松了表情,却又在抠手指头。去年那财务处长跳楼之后,她也是这样。是该对她加强提防了。冯军笑了笑:
“好好,随你怎么说。让她在上海藏好了,最近别回东北。还有,”冯军顿了顿,他不知这句话有用没用,可总归还是说了,“长山的事,你说俄罗斯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长山那么多人呢,区区一个小会计都能知道。要不,我再找人问问?”
赵安妮翻了翻眼皮,继续抠她的手指。这让冯军更加不踏实。这个女人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也许他该绕过她,找别人了解一下情况,比如常芳。她可是黄金龙的心腹,视赵安妮为死敌。为何这么容易就把钱打给赵安妮了?
冯军这样想着,话锋倒是转了:“别问了,长山的事你别管了。不能让别人把你跟长山联系起来,再节外生枝!明天就要和林氏谈判了。”冯军抬手看看表,“林家少东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北京了,咱们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
“有什么难的?现成的股权购置协议,就差他一个签字!签了,林氏的股份就必须卖。那可是香港律师准备的协议,受香港法律保护的!”
“你怎么知道明天人家会签呢?不是都僵持好几个月了?人家哪能那么容易就让别人把自己的产业拿走?再说,你不是明天根本没打算留在城里见林氏的人?”
“既然他到北京来了,就说明林氏已经松动了。我不去城里见他,可以请他到这里来见我啊!”冯军眯起眼睛,眼中一道寒光,“到了这里,可就由不得他了。”
“鸿门宴?”赵安妮饶有兴趣地问。冯军点点头:“软硬兼施呗!有你这个好参谋呢!快帮我参谋参谋!”
冯军双手揽住赵安妮的腰。赵安妮咯咯笑着扭开身子:“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你忙不忙我还不知道?别忘了,我可是你领导!”冯军抓住赵安妮的手腕,把她轻轻拉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