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实地调查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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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山镇派出所所长这个官衔实在不算大,让曹所长烦心的事却还真是不少。
梨山镇不大,千来户人家,在万沅县算不上什么。但仅一家万沅煤炭机械厂,就够让曹所长头疼的。自从机械厂搞改制,梨山镇就再没太平过。
机械厂是梨山镇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镇上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厂里职工。工厂一改制,工人都下了岗,光靠买断工龄那万八千块钱,活不了下半辈子。下岗工人要上访,在老曹看也合情合理。没偷没抢,街坊邻里,派出所也不好管,不如都推给厂方解决。可地方上不太平,警察肯定有责任。而且机械厂的新股东不太好惹。别说在万沅,就算附近五六个县,有谁没听说过叶老三?
姓叶的在万沅地头上混了20多年,80年代就做生意。那时他叫叶小三,是县长的亲外甥。叶小三承包了万沅供销社,倒卖烟草和电器,后来又到附近县里承包了小煤矿。90年代,县长舅舅下了台,叶小三的钱却越赚越多。附近几个县的领导都比亲舅舅还亲,要星星决不给月亮。万沅有个说法:“给小三打个电话,叫他搞定!”叶小三心狠手辣,公检法办不到的,找他就能行。
20年后,叶小三变成了叶老三。“亲舅舅”们变成“亲兄弟”,除了两年前来的新县长。如今反腐叫得凶,上层变化也挺激烈,新县长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离。有人说叶老三有可能要完蛋,但一两年过去了,叶老三的桑拿房里照样有小姐,叶老三的小煤矿也照样死人。于是又有人说,叶老三的根扎在省里,一个小县长算不得什么。
作为区区小镇派出所的所长,老曹又怎敢得罪叶老三这样的人物?而且曹所长根本也没机会“得罪”叶老三——人家以前压根儿看不上梨山这种小地方。曹所长的公子在县城上高中,所长夫人为此整天跟曹所长别扭。小姨子嫁给了别镇的派出所所长,人家儿子高一就去了英国。那个镇上有煤矿,梨山镇只有一个年年赔钱的机械厂。曹所长正为此心焦,运气还真就来了——不过两年多前,叶老三看上了梨山镇。叶老三拍过曹所长的肩膀:“老曹啊,我儿子明年要去澳洲读书,你儿子跟他正好做同学。”
因此曹所长没法儿不派人去把上访的下岗工人抓回来:企业改制是中央的政策,阻碍改制就是破坏改革。曹所长还得全天候着。叶老三的电话随时能来,比分局局长还不挑时候。星期六晚上十点半,老婆已经钻进了被窝,曹所长却得带着人去旅馆抓人。叶老三在电话里说得挺清楚:“姓方的,北京的身份证,今天下午到的!梨山一共也没几家旅馆。一家一家找,把他给我找出来!”
人是抓回来了,曹所长心里可并不踏实:随身携带假名片不算犯法,而且又不了解姓方的底细。北京的林子大,不好惹的鸟更多。果然不出曹所长所料,礼拜日一早,省厅就来了电话,问是不是扣了个姓方的。电话倒不是厅长打的。但省厅里人人都比老曹官大。老曹忙答应叫原单位来领人。反正已经关了一晚上,叶老三那边也好交差。
下午四点多,果然有位小姐来领人。三十不到,如花似玉。不像单位领导,倒像是领导的秘书。小姐没带介绍信,不过带着外国护照。据说是美国的,曹所长不认得。反正就是走个形式。小姐不但漂亮,说话也客气。曹所长赶紧放人,还好没忘了复印小姐的护照,传真给叶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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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和老方当天就赶回大同。老方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留在梨山镇。
老方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儿可真怪了!我一共就在厂子门口露过一次面,也就只找了一个线人,怎么立刻就被盯上了?”
老方和燕子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两人面前放着两杯茶。咖啡厅里再没别人。
“是不是那个线人举报的?”燕子问。
老方摇摇头:“那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姓方?”
“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回北京?”燕子又问。她虽然是所谓的“项目经理”,但果真遇上突发状况,她是一丁点儿经验都没有。
老方沉吟了片刻,愁眉苦脸地说:“你是领导。听你的!唉!这点活儿都能干砸了,我真的快该走人了!”
燕子安慰老方道:“也不能说干砸了,起码你也找了一个线人。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机械厂本来是国企,70年代就成立了,主要生产采煤机配件,比如轴承啦、齿轮啦什么的。工厂亏损不亏损他不知道,不过他听说工厂改制之后,是被万沅县城一个姓叶的老板收购了。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位叶老板,也没听说他到厂子里来过。不过据说厂里的总经理和保卫处处长都是叶老板派来的。原来的老厂长改制后就退休了,再没来过厂里。”
老方喝了口茶,继续说:“他知道厂子现在改名叫大同永鑫,但没听说过香港福佳,也没听说过张红和刘玉玲。他还说工厂早先红火的时候,一共有二十几个车间,六七百套床子,后来不景气了,现在还在生产的车间也就不到十间,能转的床子也不过一百来台。其他的车间都闲置着,里面的设备也都是不能用的旧设备。不过虽然有不少厂房空着,前年改制之后,厂子又扩建了一部分,把附近的几个粮仓也买过来,改建成了车间,还把其他废弃车间里的床子移过去一些,但从来没人进去生产过。”
燕子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说,那些新车间都是做样子的?工厂的资产和产能有可能是虚报的?”
“嗯,我觉得很有可能。我问他,工厂现在的这些设备大概能值多少钱?他说不清楚,不过他说那些老床子每台也就值个三五千块。”
“也就是说,所有的机床不过才两三百万?”
“嗯。”老方点点头。
“可我看过香港怡乐收购大同永鑫时的验资报告,固定财产有快五千万美元,两千万是厂房和地皮,三千万是设备,那可是两亿人民币!差太远了吧?会不会还有别的厂房?”
“我问他了,他说没有。不过验资报告这种东西也不可靠,梨山镇你也去过了,那种地方地皮能值多少钱?那工厂里的楼我见过,至少也是二三十年前盖的。虽说厂子占地不小,但就凭那些旧楼,哪能值两千万美金?在这种小地方,只要你愿意花钱,什么样的验资报告做不出来?”
“可验资报告应该是购买方找人做的,难道香港怡乐自己会坑自己?”
老方把眉毛一扬:“那可难说!怡乐集团是不是上市公司?”
“是啊?”燕子点头。
“那不就得了!上市公司的钱又不都是董事的。如果董事们能把股东的钱变成自己的钱,那有什么不好?这种事儿再常见不过了。”
燕子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怡乐集团的控制人跟叶永福串通好了,要把不值钱的老厂子高价卖给自己的上市公司,好把大众股东的钱变现装进自己腰包?”
“我看有这个可能。香港老板支招,找个地头蛇来办事儿。所以姓叶的说不定拿的并不是大头。我看那……那什么来着?香港福佳的那三个股东?”
“金盛、长佳、紫薇。”
“对对对!就这三家公司的股东,除了叶永福,肯定还有别人!地头蛇未必可靠,香港人不能把整个厂子都交给姓叶的。当然,就光说万沅这边,姓叶的也不能独吞,那么大一块肥肉呢!”
“你是说,除了姓叶的和香港股东,其他当地领导可能也有份儿?”
“那是自然!该喂的都得喂饱了,不然哪儿能那么好办事儿?派出所都跟自己家开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