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探虚实杨沐查货源 贪钱财屠宝盗粮库
临清县城虽说不大,但由于处在南北大运河的中转点上,又建有国家粮仓临清仓,地位却是十分重要。南北大运河由来已久,据说自大禹治水的远古时代,大禹凿开了长江以南自镇江至杭州的漕河;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通了长江以北自扬州至淮安的邗沟;隋炀帝时,开凿了西起河南洛阳东南至凤阳府盱眙入淮河的通济渠,同时还开凿了南起郑州北岸的武陟县,北至涿郡长两千余里的永济渠;隋炀帝又把邗沟和江南漕河疏浚,初步形成了北起涿郡,南至杭州的南北大运河的格局。到了元代,为了给大都(北京)运粮,朝廷派员修浚利用一部分隋唐以来的原有运河和某些天然河道,又在山东临清至济宁之间先后开凿了会通河和济州河;又在大都(北京)至通州间开凿了通惠河,从而形成了一条自大都(北京)出发,可以经由通惠河、白河、永济渠、会通河、济州河、泗水、黄河、淮扬运河(邗沟)、长江、江南运河直达杭州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流域的南北大运河。而临清县则处在永济渠和会通河的交汇点上,往北是永济渠和会通河合为一流直达通州;往南则分为两支:往东南的会通河经扬州,过长江入镇江直达杭州,往西南的走永济渠经大名府、河南浚县到武陟过黄河直达洛阳。这走水道南来北往的公私商旅都要经过临清,商贸十分繁荣。尤其是大明开国以后,洪武皇帝看准了临清的战略地位,于洪武三年在这里修建了官仓,用以储备河南、山东的税粮。永乐九年,永乐皇帝命工部尚书宋礼疏浚会通河,始罢海运,六百四十四万石米,全部由运河运往北京通州仓,因此先后在运河岸畔的淮安、徐州、德州、天津修建大型仓库,加上这已有的临清仓,合称为水次五大仓,其中临清仓库容最大,可储米粮三百万石。朝廷规定江南的应天府、常州府、镇江府,江北的扬州府、凤阳府、淮安府、太仓府、滁州、和州、徐州的百姓纳粮全部收储于此,再加上淮安仓的储粮在此转运,所以临清县城成了南粮北运的中转站,地位特别重要。
那临清县城西边傍城而过的运河里异常繁忙,三千余艘三百石以上的大船往来于运河之上,船帆翩翩,橹桨咿咿,成群结帮,络绎不绝。特别是临清县城西南二里的临清递运所码头上,更是热闹非凡,粮船、商船、客船一停就是几百艘,桅帆林立,一眼望不到头,场面十分壮观,成了临清县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临清递运所码头旁,高高的围墙圈着横竖一里多长的很大一片土地,大约有四五百亩,里面建着一栋栋储粮的仓库,这便是水次五大仓之首的临清仓。
杨溥一行从洼里村出来,顺着运河,向北又经过了五里庙、景福庄、辛庄一些村子,来到了临清递运所码头。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忙,有的运夫从船上把一担担粮食卸下来,运进仓库,那是江南应天、常州、镇江等府百姓输粮进临清仓储存;有的运夫把一袋袋粮食从仓库里运出来装载到大船上,那是从临清仓转运发往北京通州仓的官粮。码头上的粮船旁过秤处、仓大门都有官军把守,还有官员监收监发,关防保卫看来十分严谨。
看罢临清递运所运河码头,已是近午时分了。杨溥来到临清县城南门正要进城,忽见一人从城门口老远就迎了上来,那人招手叫道,“杨老爷,往这边来,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杨溥一看,原来是柳林集兴昌米行的掌柜娄行。杨溥心里明白,柳林集的一番生意交谈,已经把娄行及其老板吸引住了,这不正好摸摸那粮源的底细么?他故作诧异,问道:“娄掌柜,你跑在我们头里,先到了?”
娄行赔笑说道:“您可是陕西过来的大老板,小的怕这边怠慢了您,特地早些赶来向老板报告,老板要我在这里迎接您,您的住所老板早已安排好了。杨老爷,您请!”
说罢,娄行拱手让道,待杨溥等人骑马走进城门,然后跨上马跟了上来。
不一会,娄行把杨溥一行引到了城西临河的一处酒楼,那酒楼重檐上悬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望涛楼”三个大字。来到酒楼门前,早有伙计上来牵马去饮水喂料,另有几个伙计搬运行李,酒楼掌柜忙不迭地把杨溥等人请到后院二楼三间上等客房,原来娄行早已为杨溥一行把客房都准备妥当了。
“杨老爷先洗漱洗漱,歇息一会。”娄行殷勤地招呼道,“小的这就过去请我家老板,他为你们在这酒楼里订了接风宴,等会要为你们洗尘呢。”
说罢,娄行嘱咐酒楼掌柜给杨溥等人奉敬上等好茶好生款待,一切安顿好后便乐颠颠地去了。
过了一会,娄行陪着屠利来到了酒楼。一见杨溥,屠利连忙拱手说道:“久仰,久仰,杨老爷,在下裕丰米号屠利有礼了!”
娄行一旁连忙补充道:“杨老爷,这位是我们临清县裕丰米号老板屠爷!”
杨溥抬眼一看,只见屠利三四十岁年纪,矮胖矮胖的,一身的肥肉直哆嗦,满脸的痘疤暗红暗红的十分难看。不过,他见面就拱手报名,似乎还有一些场面上的礼数。杨溥也拱手还礼,说道:“幸会,幸会。敝姓杨,单名一个三点水的洵字。今日路过贵地,叨扰了。”
“哪里,哪里。”屠利又连忙拱手说道,“在下久闻杨老爷商界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睹真颜,实乃三生有幸,在下欣喜之至。现已备下一杯薄酒,恭请杨老爷并宝眷赏光!”
“谢谢屠爷盛情。”杨溥指着杨沐等人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家人!”
杨沐等人一齐行礼道:“屠爷,这里有礼了!”
“幸会,幸会。”屠利回了礼,说道,“杨老爷,今日接风宴没有别人,那就请诸位一并入席吧。”
说罢,屠利把杨溥几人请到了前楼一间雅室坐下,从明窗里望过去,只见楼前运河上近处帆桅如林,粮船鳞次栉比;远处波光粼粼,波涛涌动,真是风景如画,一幅绝妙的运河漕运图!
“杨老爷请,诸位请!”众人入席,屠利举起酒杯说道,“杨老爷远道而来,在下敬您一杯!”
杨溥微笑着端起酒杯说道:“谢屠爷盛情,请!”
杨溥知道,眼下时兴的是在酒桌上商谈事情,不仅是市场生意买卖,就是连官场上的许多洽谈交易也是在酒席宴饮之间敲定的,这屠利素不相识竟设宴款待,肯定是要谈生意了。果然,酒过三巡,屠利把嘴巴一抹,开言说道:“杨老爷,听说您要五万石大米,是真的么?”
杨溥点头说道:“对,我要的正是五万石粮食,不知贵号有没有这批货源?”
“有,”屠利连忙点头应承道,“不瞒杨老爷说,临清周边二十多个府、州、县,除我裕丰粮号外,还真找不到第二家有这么充足货源的粮号,您算是有眼光,一下子便找对了!”
“货源充足就好。”杨溥笑道,“不知贵号在价钱上能否舒服一些,让些利给我们长途贩运之人?”
“价钱好说,”屠利满脸堆笑说道,“我听老娄说了,杨老爷每石只肯出四十贯。杨老爷还价自然有您的道理,不过敝号也有敝号的难处。眼下这年头旱灾、蝗灾不断,粮源紧张,四十贯一石的大米到哪里进货去?再说敝号进几石粮食也实在不容易,粮价一个劲地往上蹿不说,就是收粮地方的打点,沿途运输关卡的应付,那都不是一个钱两个钱,也请您体谅敝号的难处,把这还价钱往上升一升,俺们再把叫价往下让一让,图个互利双赢如何?”
这屠利转弯抹角说了一番话,他究竟肯让价多少没有说出来,很明显他还在摸底试探。杨溥对杨沐使了个眼色,杨沐会意,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家粮号做笔生意也不容易,别的不说,就是这长途贩运也非常困难,就是再便宜,豆腐也会捧成肉价钱。既然屠爷诚心想做成这笔买卖,那我们也把价钱升一些,就四十五贯一石吧!”
“沐爷真是个爽快人!”娄行见杨沐松了口,心里一阵高兴,连忙拱手奉承道,“跟沐爷打交道真是痛快。不过您这还价还是低了一些,恐怕把俺屠爷为难了。俺实话告诉您,俺们这粮食的平均进价都是四十五贯一石,再加上运输打点等等花销,成本高达每石四十七贯,您要是不信,小的可以把账拿给您看,少于四十七贯俺们那是赔本的买卖。沐爷总还得给俺们一点辛苦费吧?”
“娄掌柜这话我们相信。”杨沐笑道,“贵号的账那就不用看了。你实打实说,你每石从五十五贯往下还能让利多少?”
娄行看了看屠利,没有吱声。只听屠利说道:“老娄说得确是实情,进价成本的确有那么高,他说的五十五贯一石的价钱本是本号的通价。你们想,敝号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要养家糊口,赔本的买卖那是万万不敢做的。不过既然杨老爷说了,敝号再把价让一让,就五十二贯一石吧,再要往下让,那可是为难在下了!”
“四十八贯一石!”屠利的话音一落,杨沐立刻说道,“再往上升,我们也是无利可图了!”
“您还得再升点!”娄行也不示弱,马上回应道,“俺们毫无赚字,也是不干的!”
谈到这个分上,双方似乎谈不下去了。只见杨溥淡淡一笑说道:“沐爷也不要小家子气,做这么大一笔买卖还像做小鱼子生意似的讨价还价,我们再少赚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双方高兴就行。屠老板,就五十贯一石,不往下说了如何?”
“行,就五十贯一石!”一听杨溥把价升到了五十贯一石,屠利心里喜得一跳,这已经超过了叔父屠宝先前定下的底线,这生意可要咬定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是杨老爷大人大气魄,一锤定音,敝号承让了!”
说罢,屠利举起酒杯说道:“杨老爷,借您洪福,敝号与贵号生意成交了,在下敬你们一杯!”
“慢!”只见杨溥伸手拦住了屠利,说道,“价格上我们是让了一大步,说出的话一言九鼎,即使我们不赚钱或是赔本,我们也都认了,决不反悔。可是,我还有个条件,不知屠老板可否答应?”